台上的寮卿满脸尴尬,“好吧,请大家归位坐好,比赛继续……那个,唐桑,您继续画您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唐寅闻言,突然把手中毛笔一抛,一把扯散头上高髻,披头散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人只道人间好,入得冥府倍思乡。岂知处处藏凶险,天下无地保太平!”
他抓起酒坛,向里瞅了瞅,“姑娘们啊,你们生前无处栖身,死后亦不得安宁。现在倒好,连残魂都不保,仅剩几缕樱香尚存,不如都进了我的肚腹,换得片刻福缘。你们,我都要了——”
说完,一把扬起酒坛,把剩下的残酒趸趸趸趸一饮而尽,半滴都不曾洒落。
咵嚓,空酒坛落在地面,骨瓷摔成八瓣。
那唐解元载歌载舞向后台扭去,口里兀自唱着前唐青莲居士的名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曲调十分悲怆,发音用的是天朝苏州府的吴侬软语。扶桑妖众没有能听懂的,杜远却声声入耳,心如明镜。
得,伯虎兄也走了,画倒是留下一幅。
杜远深吸一口气,手中始终没停,一笔一笔地专心描绘着。
时不时地,还瞧上模特一眼,貌似雷打不动,哪管泰山崩于前。
这份作为画师的职业操守,倒是打动了那位美人。
她婷婷款款,用玉手理了理和服衣褶,重又恢复端庄,偶尔与杜远四目相交,还送出一个赞许微笑。
她笑,他也笑。
两人似乎不为乱象所动,还出奇地礼貌。
噹—— 锣声响起,时间到。
灯笼没有熄灭,仅有的两张画并排摆在一起,各自悬挂。
杜远和模特全都按惯例起身,垂手站在舞台边缘,任由观众品评。
妖众们沉默了半晌,又交头接耳了一番,最后,公推海坊主代为结论。
海坊主起身抖袍,正了正了衣冠,凛然道,“经合议,观众给出以下结语:伯虎先生之作,瑰丽雄奇,加入不少即兴成分,虽才气纵横,但以人像论,稍嫌跑题……杜桑的作品,恪守正道,严谨规范,还原度极高。故而,我宣布——本次‘写容盛典’,最终胜出者是——杜远先生!”
蝶翅般的白团扇又齐齐挥舞起来,场面虽不热烈,但也带着终于完事儿的庆幸,看来大家都有些倦了。
杜远面色一惊,露出激动的神情,彷佛不敢相信自己胜出。
他知情达趣,一把抓住寮卿肩头,“哦买嘎,哦买嘎!这是真的吗?我赢啦?”
这演出十分精准,可以打十二分。寮卿作为司仪,期待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换成达芬奇那种始终不阴不阳的状态,他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寮卿立刻拥抱了杜远,“对的,没错!你赢啦!等下,我立刻给你颁奖——”
他长袖一挥,立刻有侍从上台,捧来一只长方形锦盒。
寮卿迎过去,打开锦盒,小心翼翼捧出一根黑黝黝沉甸甸的金属板材,高举道,“白坟姥姥御赐仙器残片一枚,可做画师案头镇纸,尊荣无比,人间难得,现授予总冠军——杜远先生!”
杜远双手接了过来,掂了又掂,一脸荣幸之至,眼眶含着热泪发表获奖感言。
“感谢扶桑人民,感谢尊贵的评委,感谢组委会成员,感谢白坟姥姥……感谢带我来这里赴会的东洲斋桑和宫崎桑,这是个意外收获,我会好好珍惜!谢谢,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这份激动里真假混淆,故而很难辨别。
寮卿相当满意,乃嘻嘻哈哈补充道,“还有个惊喜要送给你,白坟姥姥说了,总冠军可以许下一个心愿,由组委会即刻替你实现!不用担心,在场的妖尊个个法力通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杜远捧着镇纸的手一抖,眼神露出热切渴望,“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万别客气!换我一定要个好点大房子。”寮卿一脸羡慕。
杜远眼角余光瞥见幕布边缘,手冢治聪正指着他自己的大鼻子猛点,看口型似乎在说,“释放人质!”
于是一点头,正色道:“那好——我想要……”他腾出右手,一指身侧,“我想要这位婢女。”
嗯!?寮卿脸色一僵,显然万万没想到。他嘴巴开合了两下,艰难道,“这个……那个,嗯……换一个行不行?换十个怎么样!?”
“不,我就要这位,她是我的幸运符。”杜远十分坚持,露出色迷心窍的执着劲儿。“如果实在勉为其难,那我只要她侍寝一晚——这样总可以了吧?”
寮卿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瞬间变换了七八种颜色。
“奴婢愿意。”站立一旁的绝世美人突然开口,“奴婢仰慕天朝才俊,愿意服侍一晚,还请寮卿特许。”
寮卿下巴差点掉地上,全凭手快接住了。
“哦,你愿意就好……那就,请吧!良宵苦短,转眼天就快亮了,杜桑,您跟着她走即可,她对御所十分熟悉。”
不知怎地,寮卿说这番话时,目光中带着几分暗藏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