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道:他说这话时我就在当场,他对陛下说这些举子大都来自乡村鄙野,皆是些粗俗凡夫,不识得朝廷规矩,万一有哪个在卷子里说了有污圣听之言,陛下看了难免生气,所以这种事还是不做为好。否则一旦陛下看了这些人的言语而发怒,惩治了这些士子,岂非和初衷相违,反倒更在士子之中留下话柄。。
王源愕然无语,果然是滴水不漏。
他还说:虽则此次春选无人中选,但臣李林甫恭贺吾皇陛下,德高三王,功过五帝,天下凡有才学之人,早已为朝廷录用怠尽。此次奉诏进京应试者,经臣等认真阅卷仔细考察,都是些南郭之辈,滥竽之徒,无一人是所谓逸才,所以无人中选。臣观我泱泱大唐,当今真乃是朝无庸吏,野无遗贤。此种治国的最高境界,即便如尧舜禹汤在世,文武周公复生,也不过如此陛下治国有方,功业如泰山巍然,日月恒照,实在可喜可贺
王源呆呆而立,这话简直拍马屁拍到了极致,但这汤灌得确实有些逻辑。玄宗听了也许明白是拍马屁,但恐怕也就坡下驴不去较真了。
自己是行伍出身,对读书的士人心怀敌意,这便是李林甫的心思,否则你以为为何李适之跟他要来个梨花诗会的比试他就是知道李林甫最忌讳人家说他没文才。他有个外号叫弄獐宰相,就是士人们暗地里笑话他将弄璋写成弄獐的事情。李林甫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心里是极为痛恨的。你差点被他给灭了口,相信你的感受比我要深。杨钊淡淡道。
王源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件事竟有如此内情,真是难以想象。
杨钊笑道:朝中乌七八糟的事情还多的是呢,今后在慢慢的跟你说,我一会儿有个客人要见,便不留你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本该出宫便让你回去跟家人庆贺的,硬是拉你来吃顿饭来已是不当。你且去,记得明日一早随宫中内侍进宫,明早早朝上,旨意便要下来了,你要去领旨谢恩,今后便要在大明宫中的翰林院供职了。对了,从明日起,我便要称呼你一声王学士了。
王源笑道:度支郎说笑了,若无提携,在下岂有今日。
杨钊拍拍王源的肩膀道:互相提携照顾,咱们便能好好的混下去,甚至混的很好,记住我的话。
王家上下早已得知了消息,那是去杨钊府上时请杨府仆役来送的信。王源踏进宅子里,黄家三兄妹不约而同的冲了出来,七嘴八舌的围着王源问东问西。
黄三笑的合不拢嘴道:二郎,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有今天啊。话说翰林是个什么官儿
黄杏叫道:管他什么官儿,总之是官儿就好,王家阿兄也是当官的了,那咱们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黄三道:今后可不能阿兄阿兄的叫了,要叫大老爷了,别没规矩了。咱们今后都要改称呼,我今后也叫老爷了。
王源呵呵笑道:三郎,你是要折煞我么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罢了,无品无阶,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黄英道:听说能陪着陛下
王源道:是啊。
黄英道:那还不心满意足么我就像看看陛下和贵妃长什么样儿,没想到王家阿兄能天天见到,真是羡慕。
王源哈哈大笑,虽然都是些闲话,王源心里其实也挺得意的。往后宅走的时候,见李欣儿和兰心蕙也都闻讯而来,围住了又是一番欢喜询问,最后李欣儿要黄三往街上买些好酒菜晚上回来庆祝一番,黄三这才大笑着了。兰心蕙和大小妹留下来说了会话,也都各自散去,自始至终却独不见公孙兰出现。
王源回到房里,李欣儿跟了进来,轻声道贺: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从今往后,便不再是布衣平民了。
王源心中高兴,伸手揽住她亲吻,低笑道:你也是翰林夫人了。
李欣儿羞道:我稀罕么我若在乎这个,当个官夫人怕也不难吧。
王源笑道:你虽无所谓,但你不也为我高兴么再说了,咱们要想能安生,不是必须要往上爬么今日是第一步,以后步步往上,总有一日,李林甫都不在我眼里。
李欣儿噗嗤笑道:没想到郎君野心这么大。
王源微笑道:我这不是野心,是愿望。
李欣儿道:若能到那一日,郎君答应我,要宰了李林甫为我爹娘报仇。
王源点头道:那是肯定的,我会割了他的脑袋送给你,替你爹娘祭奠。
李欣儿咬牙微微点头。
你师父呢又出去了
在后园呢。
她知道我的事么
当然知道,不过没什么表示,师傅其实一直不太愿意我们跟朝廷扯上关系的,这事儿她也不是特别的高兴。你要去见见她么
王源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我还想出门一趟,你陪我一起去吧。
去做什么李欣儿兴奋的道,这是王源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陪她出门,两人圆房之后,关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去见见朋友,我刚刚知道他的消息,本来老早就答应了要去看他,一个多月来忙着宅子的事和自己的事情,我都没兑现诺言。现在应该是他最希望有人能去安慰他的时候。
李欣儿不知道王源说的是谁,不过也不多问,收拾了一下跟王源出门。走到街上的时候,王源想了想,去街边的点心铺子里买了几大包的点心和两坛酒,叫了辆马车出靖安坊一路往西城去。
王源要去的是杜甫在京城租住的宅院,在梨花诗会上一席聊天甚是投缘,当时杜甫留了地址,而王源因当时尚寄宿在李适之府中,故而没法留地址。也就是说,如果王源不去找杜甫,杜甫现在是找不到自己的。
依稀记得杜甫留下的地址是西城待贤坊,那是长安西城门延和门内的一个民坊,本就是西城的民坊,更是西城最西,距离西市也远,几乎是个破败的民坊。
进入待贤坊后,但见坊内只有主街两旁的房舍还像个样子,街外的房舍几乎都是低矮的土房子小院,比之自己永安坊的小院子还要不如。
一路问道待贤坊北三里之处,狭小的胡同和坑洼的地面几乎难以立足,王源抱着两大坛子酒吃力的走动,好几次差点洒了酒,摔了跤。
终于胡同尽头一间小院出现在面前,这是这条胡同唯一住着的人家了,周围的人家都是残垣断壁长草丛生,怕是早已没人住了,根据杜甫给的地址,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院门虚掩着,王源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小院里虽然破落,但也洒扫的干净,正门也虚掩着,院子里一棵绿意盎然的大枣树下,一张木桌和竹椅摆那里,桌子上放着一本书,除此之外四下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王源缓步走进,将酒坛放在地上,伸手拿起那书卷来,尚未看到书名,便听一个惊讶的声音道:你们是何人
王源和李欣儿抬头看去,之间屋角一侧,一个挽着发髻包着头巾穿着蓝布粗衣,面目清秀的中年妇人正手提小竹篮站在那里,脸上满是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