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颜真卿岂是诳语之人。”
“好吧,一会儿我带着你进城见驾便是。你可不要糊弄我,否则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袁明远道。
颜真卿面色平淡,轻声道:“放心,你这是立功之举,不用担心。袁内监稍候,我去跟太上皇道个别。”
颜真卿来到玄宗的马车旁,轻轻掀开车帘。玄宗浑身无力的瘫坐在车厢里闭着双目,脸上泪痕宛然。见有动静,玄宗睁眼看着车窗外的颜真卿呆呆不语,眼泪又流了下来。
颜真卿拱手,低声道:“太上皇勿要伤心,臣要进京城了,特来向太上皇辞行。”
玄宗怔怔的看着颜真卿,眼神空洞无神,低声道:“你也要弃朕而去了么?”
颜真卿摇头道:“臣岂会那么做。臣要进城去见陛下,臣要问问陛下他为何这么做,臣要他当面给出解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太上皇。”
玄宗长叹一声道:“真卿,偌大的大唐,能真正对朕忠心的却只有你一个。朕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可是事已至此,你去见他也是得不到结果的。以他现在的作为,搞不好你还有性命之忧。你还是跟我去骊山吧。宫殿虽破旧些,但好歹还算是清静之地。那里还有华清池呢,朕好久没有泡温泉了。”
颜真卿摇头道:“太上皇,这不是住在何处的问题。太上皇也吃过苦,便是住牛棚马舍也是能忍受的,但道理上却讲不通了。臣一定要当面请教陛下,替太上皇讨还公道。”
玄宗摇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不要去,没有结果的。”
“不,臣要去。太上皇,臣已经决定了。臣知道,此去也许再也回不来了,但臣不后悔。太上皇,臣最后再给你磕几个头吧。”颜真卿说着话,趴在地上朝着车厢中的玄宗咚咚咚磕了几个头。
玄宗眼中泪水滚滚,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臣去了。”
颜真卿爬起身来,转身便走。玄宗在后叫道:“真卿,朕……谢谢你。”
颜真卿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去。
护卫兵马交接完毕,秦钟带着一千名骑兵立刻飞驰离开。一千名禁军龙虎卫接管了整个车驾。当李瑁要求车驾继续往东绕城而走赶往骊山宫的消息传开之后,随驾的几名公主驸马和几十名大臣顿时炸开了锅。一路的艰辛抵达了京城,本以为终于熬到了头,却没想到连长安城也根本进不去。陛下一道旨意,所有人都必须去骊山宫中了。
特别是那些满怀期望来到长安的大臣们,当得知要随同太上皇一起去骊山宫时,聪明的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自己这些人其实已经被陛下弃用了。陛下已经将他们划入效忠太上皇的名单之中,一旦贴上这个标签,便永远难以翻身了。一时间后悔失落充斥心中。很多人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后悔自己又走错了一步,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成都抱着王源的大腿,而现在进退不得,卡在中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的。
这种情绪之下,禁军龙虎卫兵马还在催着他们整顿上车赶路,大臣们纷纷表示不满,和禁军起了口角,不愿启程赶路吵闹着要进城。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愕之极。禁军领军将领一声令下,十几名禁军举着皮鞭子冲入大臣们中间,皮鞭如雨噼里啪啦的打下,这些大臣们一个个被打的皮开肉绽哭爹喊娘,被禁军士兵拖着塞进车厢里。直到此时,大臣们才明白,他们何止是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地位,甚至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了。禁军敢如此,显然是得到了许可的。也就是着,自己这些随驾而来的人,其实已经连基本的权利也不保,到了骊山恐也将是失去自由的囚徒了。
毫不留情的皮鞭镇压起到了效果,整个车队再无出现意外,他们开始缓缓往南绕城往东而行。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本是一只圣驾的队伍,应该是气宇轩昂威武雄壮才是,但在夕阳下的这只车队却像是一只送葬的队伍,所有人都哭丧着脸,一片死气沉沉。
……
颜真卿没有看到这一幕,当太上皇的车驾启程之时,他已经和袁明远一起进了长安西城金光门。一行人策马奔行在宽阔的坊间大街上,看着两侧街道高高坊墙壁垒森严的感觉,颜真卿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了。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挺熟悉的,毕竟在长安颜真卿也住了十多年。但现在却似乎觉得陌生的很。
或许是在成都待习惯了,习惯了成都的大街一眼望到小巷深处,两侧店铺酒楼林立的情形,现在突然看到巨大的围墙圈起来的民坊,已经不太适应了。
耳边,鼓声隆隆而起,随着鼓声响起,街上的百姓们仿佛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纷纷开始小跑起来,急急忙忙的赶回民坊之中。看着这一切,颜真卿心里百味杂陈。他记得曾经和王源探讨过民坊夜禁的等诸般事宜,那是因为王源在成都根本就不愿实行夜禁制度,而夜晚确实出了不少的案子和事情,所以颜真卿找到王源和他商讨解决之道。王源当时便说过:“民坊高墙,将百姓圈养如畜。夜禁之策,更是剥夺百姓少有的自由,且对民生商业大不利。此二者皆为谬策,宜当废之。城中治安的责任不在民,而在官。民不安乐则盗跖横行,即便全部圈养起来,迟早也会爆发。若民生安乐,家家富裕,辅之以强力治安刑罚,便可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局。”
当时颜真卿是很不以为未然的,但这一路上,因为空暇太多,免不了东想西想,颜真卿也想到过王源之前的种种作为。不得不说,王源的很多想法其实是很有道理的。特别是现在行走在街道上,听着鼓声隆隆,百姓们慌不择路冲回民坊的样子,颜真卿越发觉得王源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这些民坊的围墙都被推倒了,那该是怎样一种景象啊。如果夜晚的长安也能如成都一般有夜市的话,那这座城市该多美啊。
万寿宫东阁之中,李瑁和李光弼正枯坐案前等待消息。虽然派了袁明远去传话,但玄宗的积威在李瑁心中还是难以消除,那个理由也实在是太烂,所以李瑁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门口传来脚步声,袁明远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陛下,奴婢回来复命了。”
“快进来回话。”李瑁忙叫道。
袁明远笑眯眯的掀了帘子进来,跪地行礼毕起身来恭敬站在一旁。
“怎么样?父皇他说了什么没有?闹了没有?”李瑁急促的问道。
“没有,太上皇没说什么。哦对了,太上皇还夸陛下孝顺呢,还对我们说,他前世积德,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呢。”袁明远回禀道。
李瑁的脸腾地涨红,他焉能听不出父皇这话中的讽刺意味。
李光弼问道:“袁内监,圣驾呢?动身了么?”
“动身了,按照陛下圣旨的吩咐,龙虎卫接管护卫圣驾,连夜赶往骊山宫。随行人等一并跟着去了。奴婢已经传了李平章的话给两位领军的将军,到了骊山之后便全部封锁住进出道路,不准任何人进出。”袁明远脆声道。
“那就好。”李光弼吁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来。“此事终于安顿了下来,陛下也可以松口气了。他们想利用太上皇做文章的企图可以休矣。过几日陛下抽个空去骊山见见太上皇,这样一来,天下人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瑁皱眉道:“不知为何,朕还是不踏实。他只要在一天,朕都觉得不踏实。”
李光弼无言以对,正欲起身告退出宫时,忽听袁明远道:“陛下,奴婢擅自做主带了一个人进城来,且带着他进宫了。请陛下恕罪。”
李瑁一愣道:“是谁?”
“是颜真卿,他也是随太上皇圣驾而来。本来他也要一起去往骊山宫的,但他找到我说,有关于王源的绝密军机要禀报陛下。奴婢想了想,便斗胆带他进城了。”袁明远忙道。
李瑁和李光弼对视一眼,面露狐疑之色。
李瑁道:“颜真卿这次怎么也跟着来了?他不是和王源关系甚密么?朕要见他么?”
李光弼笑道:“人都已经来了,见一见又何妨?虽然我并不相信他会说出什么秘密来,因为王源岂会有什么秘密叫他抓住?无非便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些事罢了。但这位颜真卿可是名望甚高之人,陛下见见他,看他说些什么。”
李瑁冷声道:“名望再高又如何?不为朕所用,朕便不会对他客气。不过你说的对,见一见又如何?或许还真能得到一些王源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