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县主簿来了,他是被桃夭夭带来的。
酸枣县主簿眼为黑布所蒙,桃夭夭带他进来后,丢了手中绳子,向李从璟抱拳行礼:殿下,酸枣县主簿带到。说完,解下主簿眼前黑布,对他道:此乃大唐秦王,还不下拜
按照桃夭夭之前的性子,她将人带进来后,定是随手将对方扔在屋中,自个儿就把自己丢到椅子上去,或者抓她那头凌乱长发,或者掏出水杯喝水,不理会事了。但而今不同,她恭敬向李从璟行礼,又规规矩矩将该做之事做完,这才站到一旁,保持一副候命的样子。
秦王殿下主簿先前不曾被告知来此具体作甚,此时听闻桃夭夭之言,大为惊诧,然其应是对桃夭夭的话深信不疑,因是立即扑通拜倒,大呼:卑职酸枣县主簿孙启煌,拜见秦王殿下
免了,起来罢孙启煌生得肥头大耳五短身材,瞧着很有福气,李从璟和颜悦色,让他起身。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iiread 】
谢秦王殿下。孙启煌颤颤巍巍起身,不敢直视李从璟,举止局促,很是紧张。起了身,没见李从璟问话,不敢擅自说什么,恭恭敬敬候着。
不用如此局促,孤不会吃了你。李从璟微笑道,你既是酸枣县主簿,当对酸枣县安置流民一事知晓得清楚,孤此番前来,正是为评定各地对流民安置是否妥当,你知晓哪些情况,尽可如实说来,孤洗耳恭听。
在孙启煌来之前,李从璟已跟王朴说起过为何会找到此人。说起来并无奇妙处,秦王府军情处中不乏有人家乡在滑州,与滑州诸县官吏有些乡里乡亲的关系,桃夭夭经过排查初步接触,借助秦王府这块招牌,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孙启煌身上。
这算是孙子兵法中用间的一种,谓之乡间。
听得李从璟开口,孙启煌凝神细听,半个字不敢漏过,李从璟话说完,他略微整理一番思路,即回答道:回禀殿下,酸枣县处理流民之法有三。首先,由驻军都将县城官吏富豪之家挑选,择其青壮与年轻貌美女子,充入富豪之家,或为奴,或为仆,或为佃户;其次,由驻军寺院挑选,同样择其青壮,用于为屯地寺院耕田;最后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无人愿收留的,一部分驱离本县,实在无法驱离的,任由其自生自灭。
李从璟莫离相顾失色,眼中怒火顿起。
王朴尤为惊讶,怎会如此想起什么来,争辩道:那县城外的粥棚是怎么回事,彼处聚集了那么多流民,又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县城外的确有粥棚,却都是听闻秦王要来,临时搭建,用于应付差事的。说起正事,孙启煌脸上紧张之色减少不少,口齿也清楚,那些百姓中的确有一些人,是外县涌来的流民,县里驱赶不及的。但此等人数经过先前处理,却是不多了,不足以应付巡查。因是,各家大户遣了些佃户过来,冒充流民这些人事先都被严厉警告过,不会与官人搭话。若是有官吏在流民中问话,自然有官府富豪之家事先安排之人,来与官吏回话。
王朴:
岂有此理饶是李从璟修身养性的功夫早已不同寻常,此时也气得摔了茶杯。孙启煌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拜倒在地上,头抵着地面瑟瑟发抖,不敢多言一个字。
表面看来,官将富豪之家收纳青壮流民,似乎与地方不接纳流民的分析相悖,实则不然。此等接纳流民之法,官府不登记造册,不设户籍,流民进入官将富豪私宅,供其差遣,主人家不必供给工钱,不用对其生死负责,可任意驱使,实与牲口无异。
这已然是私贩人口
不用花钱的劳动力,可任意驱使的黑户,谁不想要
视人如草芥,肆意买卖人口,乱世之象,末世之象李从璟咬牙切齿,愤然仰天而叹,孤早知各州县不会好好安置流民,流民处境会分外艰难,却不曾想情况恶劣到如此地步世道离乱,人心不古,人心丧乱,竟至于此,竟至于此
青壮劳力大量流入官将富豪之家,成为黑户。因而即便是灾后故地重建,户丁也将锐减,地方劳力不足,自然产出也将锐减,朝廷赋税由此减少,是以灾患一次,朝廷就困窘一分。地方势力得到大量青壮劳力,岂会浪费于是乎土地兼并更加严重,流民更多,富者越富,贫者越贫,直到再度进入循环。
长此以往,地方与朝廷力量此消彼长,朝廷如何养得起精兵地方官吏兵将焉能不猖狂焉能将朝廷放在眼里一旦社稷糜烂人心丧乱百姓离德到一定程度,饶是继位之君有秦皇汉武之姿,又如何能力挽狂玩
地方势力食国肉而肥己身,实在与寄生虫无异。长此以往,国不成国,民不成民,而若外族入侵,神州岂能不陆沉
李从璟久经沙场,自有杀伐之气,治卢龙九州败契丹数十万大军,自有赫赫威严,此时盛怒之下,如虎如狼,让人无法直视。莫说那趴在地上发抖的孙启煌,便是王朴都脸色苍白身子僵硬,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