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论天下？！”</p>
左宗棠平生自负惊才绝世，智谋韬略在同侪间无出其右者。是以即便到曾家来祭奠，他也是空手而来，态度倨傲不逊，言辞神色中还带着一种恩赐的态度：我来就是瞧得起你！</p>
不想眼前这纨绔阔少竟然口气比他还要狂妄：“不足以与共论天下！”</p>
他这么个眼高于顶的人物，向来目无余子，眼皮子不夹人的，何曾被人这般瞧不上过？</p>
“小子，连林文忠公都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前任两广总督陶澍大人是我的亲家，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p>
“呵呵呵！怎么，要扯林老大人的虎皮张目吗？陶澍？可是那个靠拍马屁攀上的亲家？”</p>
林则徐对左宗棠的赏识那是发自真心，临死遗书相托以西北边防大任也确有其事，而他与陶澍的结识却确实有些许吹捧之嫌。</p>
当年刚中举的左宗棠在醴陵县政府招待所迎宾馆门前写了两副对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一县好山为公立，两度绿水俟君清’。</p>
这马屁实实在在拍到了某人的痒处，让回乡路过此地的时任两广总督陶澍怦然心动，遂把他引为知己，结为忘年交。后来他还以一代名臣之尊，主动提议将唯一的儿子与左宗棠的长女定婚，在那个讲究婚配要门当户对的时代，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顶多不过是县处级研究员，级别差了十万八千里，堪称奇闻。</p>
这本是左宗棠平生最得意之事，一般人听了只有赞叹感慨，羡慕嫉妒恨的份，周晓峰却丝毫不留情面，反唇相讥。</p>
认真说起来，动辄‘某某领导很器重我’、‘我和某某明星是铁哥们’这样的话确实是格局不足的表现，还有招摇炫耀之嫌，等同是招认了自己还是二流货色，没有真正出位，这自然是有失‘今亮’的身份了。</p>
这顿抢白让左宗棠一阵气苦，可不是当面打脸嘛。</p>
“你....你凭什么如此大言不惭？!连文忠公陶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告你侮辱读书人之罪。”</p>
按制，举人这样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是不能随便辱骂的，白身骂秀才举人那是要挨摆子的。</p>
“哈哈哈哈，报官追责，可笑可笑，果然还是个俗物！也罢，给他一匹马，今天就带你这井底之蛙去见识一下，湖湘之大，并非只有一个左宗棠有才。你可敢随我去见见世面？咦，你不会连马都不会骑吧？”</p>
请将不如激将，对这般绝驴子脾气的人，就得打击他，让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德性。</p>
周晓峰一行十几人，昨天驮载了许多奠仪，备马自然是有几匹的。左宗棠羞怒之下，已经有些失去分寸了，他挣扎几回勉强着上了马，虽然谈不上骑术精湛，倒也有模有样，至少没有被摔下来。</p>
“怎么不敢！数万粤匪围困长沙府我都要去闯一闯，何况几个丘八？”</p>
跟随周晓峰来荷叶塘的刘永福、周武俊等人都是一副军官装束，不过六七品小军官而已，还不看在左宗棠眼里。他跟在了马队后面，奋力挥动着马鞭，一路追了上去。</p>
“驾！驾！驾！”</p>
眼看这恶客跟着周大少爷走了，曾家人倒也不太在意，这大概不过是个喜欢攀高枝的酸才罢了。</p>
“这厮倒是好运气，被如此臊了一通都不晓得羞惭，竟反而厚颜攀上了周世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看来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家伙，难怪他屡试不第呢。”</p>
.....</p>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单枪匹马独闯长沙府，救万民于水火。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实实愚不可及！”</p>
听到周晓峰的话，左宗棠大吃了一惊。</p>
他不过是一个三试不第的举人而已，名声还不算有多响亮，他年轻时的座右铭并不太为外人所知。这次受老朋友郭嵩焘等人的劝勉，又得了湖南巡抚张亮基之请，本打算“长为农夫没世”的他才决定出山出佐湘幕。</p>
这次他从湘阴南下长沙府，一路上兵连祸结，因为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有义军与溃兵，城外危机四伏。他不愿贸然冒险入城，近日还在观察周边局势。前数日听到曾母亡故，方才转道湘乡县过府来祭拜一下。</p>
今日被曾家人拒之门外倒也罢了，遇上周晓峰这样的狂徒也算是他的命数，这番被人点明了志向，又道破了行踪，简直是一语中的，让左宗棠震惊不已。</p>
“这人莫非未卜先知，还是会读心术？”</p>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左宗棠对周晓峰一无所知，而后者对他却多有了解。以有备制无备，自然是处处占先了。</p>
说到湖南近现代最杰出的三人，周晓峰其实不喜欢曾国藩的愚忠刻板，他行事理政内残而外忍，道学先生的说教又往往令人望而生畏，或者是厌烦。某人却又太过残暴不仁，帝王思想严重，功过几分，几百年都难以定论。</p>
周晓峰最敬服的，其实还是眼前这位左宗棠左季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