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曰:刺幽王也</p>
好啦,不必再向下引啦,总之,你说他是牵强也行,说他是胡闹也管,反正在那个时代中,南山被认为有着特殊的含义,可以用来指代至高者。</p>
顺便说一下,也正是这个原因,有人解陶诗悠然见南山句实非隐逸,而是身在江湖心怀帝阙的忠贞表现</p>
好,现在我们再回过头看看那首诗,就实在太过刺眼了。</p>
南山芜秽不治</p>
如果我们能够建立起以南山指皇帝,以芜秽代佞臣的平台,那么,这首诗,简直就是在指着帝京骂街啊你个皇帝当的是个毛啊,在朝为官的都是什么东西啊</p>
以此两句,治一个大逆不道,就走遍天下,也决然是个铁狱</p>
至此,我们也大致能够领会前人何以说辛诗有取罪之道,以sāo解之,则怨刺之情,溢于言表,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句之怫赵构,实非无因。</p>
这件事,一向被认为是我国诗祸的起源。两千年文祸纠结,自兹而始。同时,它本身又确立了文祸事件中的一个大类,凿诗取典,以比定罪在此后的两千年中,从谢灵运池塘生chun水,到苏轼的纷纷不足愠,不知多少诗家文士,栽倒于斯。</p>
谢灵运,李白最欣赏的诗人之一,白诗中多次出现的谢公谢客康乐都是他。他是陈郡谢家后人,由晋入宋,数为外郡太守,复以事流广州,而竟以反罪见杀。</p>
在永嘉太守的任上,他作有登池上楼一诗。</p>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y。池塘生chun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cāo岂独占,无闷征在今</p>
这是谢灵运的代表作之一,其中池塘生chun草,园柳变鸣禽。更为人称颂,宋吴可甚至赞之为chun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名句二字,当之无愧。</p>
但是,这两句诗却也成了他的死因之一。唐人尝以为池塘园柳二语托讽深重,为广州之祸张本。</p>
为什么呢</p>
解读是这样的:池塘者,泉川潴溉之地;今曰生chun草,是王泽竭也。豳风所纪,一虫鸣则一侯变;今曰变鸣禽者,侯将变也。</p>
顺便说一下,如果去百度上面那段话,很多地方都会把这个解读解释为王安石所作,包括一些研究谢灵运的书籍甚至也这样记载,但实在说,那是读书不细的缘故。最早的一处记载其实是说,某人向王安石请教,为什么说谢灵运因诗取祸呢于是王安石就告诉他说,前人已经有很细致的分析了,然后复述了上面那段话,于是人服其能,就是非常佩服王安石的博闻强记。之后辗转抄录,因为原作者实在没什么地位没什么名气,最后居然传成了荆公穿凿如此,也实在让人无语的很。</p>
豳风,指得就是国风豳风,一虫鸣则一侯变,出自对其中七月诗的注解。宋主以臣子而代君上,以寒族而主帝位,对什么王泽竭鸣侯变之类的东西不要太敏感,再加上谢灵运自己又是个好高骛远的大嘴巴,又焉得不死</p>
康乐虽亡,诗名却已播于天下,更开谢门诗路,自兹才人代出。后人论及王谢世家,每言王书谢诗,则谢家之能与王家相持齐名,非赖谢安之于王导,亦赖谢客之于右军多矣</p>
严格说起来,谢灵运其实或者冤枉,他是个纵情姿肆的人,毁誉皆当人前,而且自视极高,就和李白似的你说他在喝酒时抛白眼说风凉话我都信,你说他专门费心写首藏典诗来骂人他听到怕是要嗤之以鼻的,写诗骂谁老刘家他们也配</p>
当然,这种脾气让人知道后,倒是更要杀他的啊</p>
顺便,在历史上,谢灵运之所以自临川徙穗,也和诗祸有关。他有一首诗写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被仇人访知,上告朝廷,指其胸怀异志,以是发案</p>
顺便的顺便,为这首诗倒霉的人还远不止一个谢灵运</p>
东魏静帝不堪忧辱,咏谢灵运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常侍侍讲颍川荀济知帝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澄。大器,鸷之子也。帝谬为敕问济曰:yu以何ri开讲乃诈于宫中作土山,开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门,门者觉地下响,以告澄。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嫔辈所为。yu杀胡夫人及李嫔。帝正sè曰: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自yu反,何乃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ri,我身且不暇惜,况于妃嫔必yu弑逆,缓速在王澄乃下床叩头,大啼谢罪。于是酣饮,夜久乃出。居三ri,幽帝于含章堂。壬辰,烹济等于市。</p>
谢公早亡,若知北朝有知音如此,又当,何感</p>
谢康乐可能是冤枉,但苏胡子,他倒真是不折不扣的活该。</p>
元丰二年,九月廿三,大宋御史台乌台专案组的官员们正在紧张的工作着,细读一篇又一篇正在被不断发现收缴来的文稿,室内摆满了书架和典籍,每名官员手边还都有很高一堆,每翻一页文稿,他们就会停下来,蹙眉苦思,或者迅速的打开一本书检阅,若有所发现,就会在一边高兴的低声呼叫着,一边很快的作出摘录。虽然已经入秋了,但高强度的工作,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仍然使他们的额头都为细密汗珠覆盖,时不时,还会出现这样的低声对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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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胡子,用个平易些的典故会死么</p>
你能遇到僻典就该偷笑了上次那首诗,我们是连佛典道藏都查过了一遍也没找到出处,只好拉下脸去问他,结果你猜胡子怎么说的</p>
他怎么说</p>
是他自己编的</p>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突然,有人惊喜的高叫起来:哈哈,我找到啦,找到啦,大胡子用的是诗经的典故,这家伙,他把当朝相爷们全都骂进去啦</p>
很快,面对审讯者的逼问,苏轼悻悻的承认,他们,又找到了一把小飞刀。</p>
次韵黄鲁直见赠古风二首</p>
佳谷卧风雨,莫秀登我常。陈前漫方丈,玉食惨无光。大哉天宇间,美恶更臭香。君看五六月,飞蚊殷回廊。兹时不少假,俯仰霜叶黄。期君蟠桃枝,千岁终一尝。顾我如苦李,全生依路傍。纷纷不足愠,悄悄徒自伤。</p>
这首诗的问题出在那里呢最后两句:纷纷不足愠,悄悄徒自伤。</p>
邶风柏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p>
苏轼化用诗经,藏群小于文内,骂众臣于无形,算得犀利,只可惜,宋朝是一个文化空前发达的社会,就算在jiān佞阵中,也不乏一流的大文人大学士,这把飞刀虽然隐蔽,却到底还是被找了出来。</p>
以诗获罪者中,案主名气较大的,除谢苏外,还有薛道衡之鱼藻案,张商英之嘉禾案,吴元美之鸣条案等,但三人事情分别记于文祸若个才人真绝代文祸党争:王与马和文祸临安十八年中,此处且不展开。</p>
不过,张缙彦之将明案,倒是一定要说说的,盖斯事非止可怜可笑,更足见两代文治之别。</p>
说起来,能以诗经治罪,其实也非易事,能拈出个中机巧的,也必是饱读诗书,更能融会贯通的学人,唯至入清,却变了样子。</p>
清顺治十七年,甄三品员,时任浙江左布政使的张缙彦被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裔介所劾,罪为缙彦序正宗诗曰将明之才,其诡谲尤不可解。就是说:主子哪,姓张的给刘正宗诗集写序,夸他是将明之才哩这个心意,太y险太狠毒了哇奴才实在看不下去了啊啊啊啊啥,主子您说汉官可自称臣别介啊主子,我虽然不幸长了一张汉皮,但里面裹的,可实实在在是颗满心啊您看这膝盖里面,他连骨头都没长啊</p>
这个事情的前后背景要详细展开,那要从顺治年间汉官的南北党争讲起,此处不赘,只解说这四个字。</p>
将明之才里,将和明是两个du li的动词,一指执行,就是执行力。一指辩明,就是判断力。两字连用是个专有典故,专指辅佐皇帝的英才,如汉诏中,就有有司无将明之才的责备。它的出处呢,在大雅丞民,张缙彦此语,无非是小拍一下刘正宗的马屁,用典古雅,可说水平不低。</p>
但,可惜,典虽不错,时代却错了</p>
清帝及诸议政王大臣虽然无学,却偏生认得一个明字,却偏生最忌这个明字</p>
将明两字虽不解,却能自作主张,将明者,扶明也</p>
饶是张缙彦为自己百般辩解,议政王大臣会议还是定谳曰:诡谲言词,作为诗序,煽惑人心,情罪重大以为当死,顺治宽之,抄没家产,流宁古塔。</p>
按张缙彦原非正人,他于明任兵部尚书,明灭则归顺,顺败而从清,仕三朝而不知耻,虽横死而不足怜,所堪叹者,前人蒙诗祸,是以文藏典,以典获罪,清人蒙诗祸,却是以典作文,以文见杀</p>
此何世也</p>
孔璋破题于西元二零零九年二月十一ri</p>
草成于西元二零一零年六月九ri</p>
补充说明,关于杨恽之死,其实还有其它说法,如宋洪迈即认为:予熟味其词,独有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盖宣帝恶其君丧送终之喻耳。,认为他乱说君丧送终之类的话,触了宣帝霉头。不过,这只是影响较小的一家之言,且为后出,故不取信,且录于此。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