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是人类共有的特点,人们总是认为能够掌控他人,可事实上,人连自己都无法掌控。”闫思弦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现在说这些早了点……那个地点……”
他在屋里踱着步,“那通报警电话,究竟是从哪儿打来的……”
信息在他脑海中迅速拆分、重组,重新拼接,换发出新的生机。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天色越发黑沉,阴天,再加上夜幕即将降临。那颜色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
他们很清楚过夜对劫持案来说意味着什么,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来。
闫思弦沉声对吴端道:“我出去办点事,你……”
“你要去替钱允亮蹲点?”吴端直接问道。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吴端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接起了电话,问道:“有发现?”
电话那头的钱允亮道:“徐冲之家小区的监控内容……有问题。”
“什么情况?”
“他家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徐冲之星期三下午6点左右出了门,今天早上才回来,中间这四天时间,他一直不在家。”
“星期三,邢海失踪那天?”吴端问道。
“是。”钱允亮继续道:“我们又向前查找监控,发现一周前徐冲之也曾离家,不过那回时间比较短,就一天一夜。”
“这家伙撒谎!我们问他周四晚上在哪儿呢,他说在家睡觉。”吴端道:“直接把人带市局来!”
“得嘞!这就抓人!”
徐冲之半小时后被关进了市局审讯室。戴了手铐。
这阵势令他颇为诚惶诚恐,他又拿出了谎话被拆穿后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们可别吓我,这……这是咋的了?”
吴端想要给徐冲之播放监控录像,被闫思弦按了一下肩膀。
闫思弦抢过话头,率先开口道:“全都死了吧?那三个人?”
徐冲之愣了一下,似乎也并不太意外。吴端心中骇然,这样开门见山,真的好吗?
“都到这份儿上了,”闫思弦指了指徐冲之的手铐,继续道:“你的倚仗无非就我们没找到尸体,没有尸体,命案当然就不成立,你自然也就不用为不成立的案子负责。”
徐冲之沉默了良久,冲闫思弦一笑,“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端觉得不能再由着闫思弦胡来了。他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电脑。
“这是你们小区的监控,周四晚上你压根不在家,确切地说,你从周三下午出门,今儿早上才回来,为什么撒谎?”
“就是想撒谎喽。”徐冲之依旧满脸堆笑,“警官,你就当我是……有个小秘密吧。”
闫思弦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审讯室外走,吴端知道,闫思弦说对了,徐冲之这是跟警方彪上了。审讯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说出那三人——或者说三具尸体所在的地方。
“这他娘的……”吴端少有地冒出一句脏话,“大海捞针,上哪儿捞去。”
“至少他帮咱们排除了一些错误选项,”闫思弦道:“现在开始,所有调查全部围绕徐冲之本人,他的成长历程,他熟悉的地方,地毯式搜查……他周三下午离开小区后去了哪儿?挨个查沿路的监控,包括他的……他的鞋子!我记得监控里他穿了双白色运动鞋,对吧?不是今儿这双蓝的。”
闫思弦抓住匆匆出办公室的钱允亮道:“徐冲之家留人了吗?”
“留了,正搜着呢。”
“帮个忙,给你手下说一声,找到钱允亮的白色运动鞋——就是监控拍到的那双,拿回市局来,现在就要。”
钱允亮立即给手下刑警打电话,只说了几句脸色便沉了下来。
“没发现白色运动鞋。不仅运动鞋,他出门那天穿的整套衣服,都不见了。”
“扔了?呵……呵呵……”闫思弦阴测测地笑了两声,“好,很好。”
他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并顺手从吴端办公桌上拿了一沓纸质资料。
那是冯笑香查到的,徐冲之、李东、邢海、余越四人的履历资料,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待过的每个地方,做过的每份工作,银行账目,就医情况,全都清清楚楚。
闫思弦一边一目十行地查看徐冲之的资料,一边往图侦办公室走。
进了图侦的门,闫思弦正好将看完的资料递给吴端。他大步跨到图侦科科长身边,问道:“邢海最后去过的那间酒吧,雪国春天……”
图侦科科长知道闫思弦要问什么,迅速接过话头道:“邢海的情况,我们也是刚了解,这才开始着手查……”
闫思弦懒得听他的理由,随便找了台电脑,坐下,“路面监控拷我一份,我跟你们一块……”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他身旁的刑警道:“找着了!邢海的车!”
闫思弦侧身看那刑警的电脑屏幕,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里,驾驶位置上坐着个戴了口罩、帽子、墨镜的人,看不出面目特征。
但从他的上衣外套还是能看出,那人正是徐冲之。
后座上似乎躺着个人,只能从前座的空隙里看到局部,无法确定。
“这是哪一处监控?”闫思弦道。
那刑警报了个十字路口的地址,闫思弦转回自己面前的显示器,以邢海的车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为,开始以16倍速度筛查车辆行驶方向的下一处路面监控。
很快邢海的车再次出现,以此类推,20分钟后,闫思弦已标记出了目标车辆在周三晚上的行驶轨迹。
“出城了,”闫思弦道:“方向是奔着徐冲之老家去的。”
闫思弦起身,对图侦科目瞪口呆的众人道:“继续筛查监控,出城后虽然监控探头少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回到办公室,抓起自己的外套,闫思弦便往外走。
吴端安排两名审讯经验丰富的刑警,继续“磨”徐冲之。安排妥当,他也拿了外套,跟着闫思弦匆匆到了地下停车场。
闫思弦开车,吴端便打电话调遣在市区展开排查的刑警,从中抽调了二十余人,赶往徐冲之老家。
他的老家叫红镰庄,是墨城周边的一处村子。
红镰庄处于与临城的交界线上,位置上归邻城,但行政管辖归墨城。
导航上显示,从墨城市区到红镰庄,车程大约1小时20分钟。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闫思弦有些担心吴端的身体,便道:“你先睡会儿。”
“我真没事儿了,”吴端想让闫思弦放心,又补充了一句:“精神头好着呢,熬个夜不叫事儿。”
见劝不动,闫思弦只好放弃,转移话题道:“这回是真麻烦了,人要是真死在村里,往荒郊野岭一扔,上哪儿找去?
眼看这大雪下着,真要被雪一埋,怕是只能等来年开春。”
“你这倒提醒我了,”吴端又去打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解释道:“我从警犬大队借调几条警犬,说不定狗鼻子能帮上忙。”
“但愿吧。”
待吴端挂了电话,闫思弦指了一下后座上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巧的纸袋道:“那里面有吃的。”
“诶?”吴端十分诧异,“我记得……从徐冲之家回来的时候……”
“那会儿确实还没有,我怕今儿晚上不得消停,让助理送过来的。”
“你……这……什么时候?”
“不用这么诧异吧,见缝插针发条消息而已,多大点事儿,”闫思弦道:“赶紧拿过来,饥一顿饱一顿,感觉我胃病都要犯了。”
吴端赶紧探身拿过了纸袋,只见里面有几块面包,两瓶果汁,还有一个挺大个儿的保温水壶。
“你这助理……挺贴心啊。”吴端道。
“先打开那个看看。”闫思弦努了努下巴,意思他所指的正是那保温水壶。
吴端将壶打开,只见那热水里竟然温着两袋牛奶。
“我去,真是……贴心啊。”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吴队,看不出来啊,你也有词穷的时候。”
“实话实说。”
“看来你很中意我的助理,用不用帮你介绍一下?”
一想起被闫思弦安排相亲的经历,吴端只觉得平安夜从相亲对象那儿受到的伤害至今还令他羞愤难当。
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那妹子很人好的,长得还漂亮。”闫思弦继续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吴端给闫思弦递上了纸袋里最大的一块面包,似是想要以此来堵住他的嘴。
闫思弦一手开车,一手拿着面包吃,吃完又喝了热牛奶。一边喝,一边感慨道:“小时候我妈每天晚上都逼着我喝一杯牛奶,说是补钙,能长个儿。”
吴端道:“那你这个头儿真对得起奶牛们的努力。”
“我去……”
吴端窃笑。
“你要不要把这事儿说得……唉我去……”
吴端笑出了声。
“别乐了,赶紧喝,等会儿凉了。”
夜晚的城郊道路上车辆很少,闫思弦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好在导航会提前提示测速监控的位置。到了测速监控附近,闫思弦便将车速放慢。原本1小时20分钟的路程,他们不到50分钟就赶到了。
路上,吴端给红镰庄村委会去了电话。两人的车一到村口,便看到一个人朝他们招手。
那人似是被车灯刺了眼睛,一手挡在脸前,一手朝他们挥着,口中不断喊道:“是吴警官吗?是吴队长吗?”
闫思弦放下自己这边的车窗,也探出脑袋,问了一句:“何主任?”
“哎哎!是我是我!我给你们指路来的!”
闫思弦打开了车门锁,招呼道:“上车。”
何主任坐在后座上,不断地给闫思弦指着方向,三人七拐八绕一番,车子总算停在了徐冲之家门口。
徐冲之家是座二层小楼,透过铁栅栏样式的院门,可以看到一楼一间屋子的窗户有光闪烁,看样子有人在屋里看电视。
何主任介绍道:“徐冲之家不是早就搬进城了吗?从他爸爸那一辈儿就去城里住了,村里就剩一个爷爷。
老人耳背,得使劲儿敲门才能听见呢。”
说着,何主任奋力地去摇晃那大铁院门,直晃得门上的锁哗啦啦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仿佛有一把小刀在耳内翻搅。
何主任不仅晃门,口中还大喊着:“冲之爷爷,开门啦!开门啊!有人找啊!……哎呀这老头,耳朵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开门啊!听见了没?”
折腾了好一会儿,屋门终于开了。
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啊咦……谁啊?那是谁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悠悠地往院门口挪。
背光的原因,吴端和闫思弦看不清老人的面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身形轮廓。
他披着一件极厚极大的棉袄。那棉袄披在他身上,仿佛背着一座小山。
这座小山压得老人步履踉跄,有一步甚至差点滑倒,让吴端和闫思弦着实揪心了一把。
待那老人走到门口,却是老眼昏花,只能开口问道:“是小何吗?小何?”
何书记赶忙大声“哎哎哎是我是我”地应着。他看了看两名刑警,意思是“你们都学会了吧?跟老头说话就得用这么大的声音”。
老人又问道:“你来干哈?明儿再来吧。”
“哎呀你这个老头儿!”何主任有点着急了,“你快开门,警……”
“察”字还未出口,迅速被闫思弦接过了话头。
“我们是徐冲之的朋友!”闫思弦大声喊道:“您孙子!徐冲之!他让我们来的!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