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伤口横贯于身,当面一刀几乎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面目狰狞,惊醒了柳荷衣的梦,夜夜的梦。
柳荷衣被言喻之带回去之后疯了,却也并不是疯了,她患了罕见的离魂症,她忘了乔南已死,她潜意识里的告诉自己,乔南是被言喻之关起来了,关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后来这种想法便逐渐根生蒂固,至死相随。
她白日里看着正常,然而一入夜,她一旦梦中惊醒,便会突然发疯,找儿子,找乔郎。
老桓王没几年便已故去,言喻之进言凤桓矣,也便是当今的桓王,说柳荷衣既然认为乔南在他们手中,不如便趁此,继续将她放逐江湖,为我们办事。
于是柳荷衣便成了除风沭阳外,第一个派于常驻于江湖中的棋子。
艰而熬到如今北帝老去,桓王府一旦若欲借江湖起势,自然,便先得除去知道这一切事情的乔夷修,凤桓矣下的是死令,而柳荷衣想到自己还在莲城的儿子,便以乔夷修在江湖上影响甚广,若莫名死去,定惹人疑虑之由,将三更鼓生生换成了阎王不管,却又哪曾想到,乔蔓青竟请来了叶兮。
乔夷修不能醒,若醒,便不能活。
风沭阳同时接到命令,要横插莲城之事一脚,加之他本就在追杀叶兮,如此一来,柳荷衣与严衷更是势同水火,于是柳荷衣刻意在清荷碧莲面前露脸,有意使她们察觉自己靠近冰室,随之将她们引去柳莲衣的坟前,便是想告诉她们,当年的事情,还没完,你们一定要小心。
而岂料柳荷衣一旦长驻金陵,夜里发病便逐渐愈加严重,几乎夜夜惊起,便要冲进莲城中寻找乔弥,自见过乔弥后,便更是不能止,如入魔障。
最终上头还是等不耐烦,颁下军令状,三日之内,不是乔夷修与叶兮死,便是她柳荷衣亡,而若是你柳荷衣还活着,便可以与乔南一家团聚。
柳荷衣精神彻底崩溃便是在这一刻,她疯了,她却觉得自己没疯,她只是突然看见了希望,她要完成王爷的交代,然后与乔郎一家团聚。
她要杀了乔夷修。
她的精神开始时好时坏,意志也开始跌跌撞撞,她以为自己只是视死如归,下定了要与乔郎相聚的决心,然而她真的疯了,她表面上看起来与寻常无异,甚至夜里也不再惊醒疯疯癫癫的前去寻找乔弥,可现在,是人都看的出来,柳荷衣,疯了。
“都是他害死了我乔郎的,若不是他,我乔郎怎么会死?”柳荷衣开始大哭,而没一瞬,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冰冷的笑着看向乔夷修:“你错了,我乔郎根本没死,我们还要一家团聚呢,我和弥儿,还有乔郎,我们快可以一家团聚了,可你呢乔夷修?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柳莲衣,你永远不可能一家团聚了。”她说完忽然又尖声大笑了起来,笑得人心都凉了。
乔弥终于是哭了。他背过身去,闭上眼,两抹晶莹沾湿长睫滑落。
原来这些就是当初,支离破碎,爱恨都带着血,血肉横飞的当初。
整整十八年,家破人亡,故人不在,生离死别。
有什么意思呢?这些究竟有什么意思?乔弥忽然想,还不如死了的好,这个想法一生出后,忽然有些心惊,自己怎么会觉得柳荷衣不如死了的好?她是自己的娘,亲娘啊,一个可怜的,为了自己夫子陷入半生癫狂的妇人。
乔夷修忽然闭上眸子,声音凄凉:“够了,你若觉得我死,一切都能做个了结这条命,你拿去也无妨。”
柳荷衣还没说话,乔蔓青忽然厉声:“你敢!”
舒誉道:“乔伯父,蝼蚁尚且偷生,况且当年的事,错不全在你,赔命,我看是不必。”
乔夷修苍声笑道:“我想莲衣了,特别想。”
柳荷衣陡然尖声:“错不全在他?若不是他,我和乔郎怎么会分离十八年?这都是他的错,这明明都是他的错!”
乔蔓青心中火起,忽然上前,扬手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啪,重重落在人的心头。
乔弥动了动,终是没有上前,
乔夷修蓦然生怒(www.ibxx.com):“青儿,你干什么?”
乔蔓青扭身看向乔夷修,轻声道:“爹,你没看出来,她已经疯了么?揣测扭曲现状,将自己的臆想当成现实,我不将她打醒,就由她疯?由她闹么?”由她,歪曲自己的爹娘么?
乔夷修轻轻一怔,听出她话中所藏含义,心中凄苦:“各为其主,她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乔蔓青冷笑,笑得有些苦:“若是她知道她的乔郎早就死了,她还会听命于桓王?前来取你性命么?怕是我这一辈子,根本就不会知道还有她这个人。”
乔夷修微蕴于色,,柳荷衣有跟柳莲衣一样的脸,不管怎样,他都不舍得碰她一下,乔蔓青却是毫不客气,上前便是一巴掌,他怎能不怒(www.ibxx.com)?
乔弥忽然道:“城主,少主说的没错。”
乔夷修看向乔弥,神情间有几分痛心:“弥儿,她是你娘啊。”
乔弥向柳荷衣走过去:“她是我娘,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没人能将它改写。”他去扶住柳荷衣,轻道:“我们回去罢,好么?”
柳荷衣有些怔怔地:“去找乔郎么?”
乔弥轻轻一笑,他说:“乔郎死了。”
柳荷衣倏尔怔立于当场,良久,她轻声喃道:“怎么连你也说他死了呢,他分明还活着,他明明还活着的”
话音刚落,柳荷衣骤然抬起了眼,倏然狠狠看向了乔夷修,众人都未及反应,她刹那间纵上了前去,长剑脱手,她手中却还有短刀,一刀狠狠朝他心口刺了下去。
却偏在还余一寸的时候,后心一凉,一柄长剑穿心,所有人都被这一场变故给弄花了眼,柳荷衣回头,看着长剑那头的乔弥,怔怔地轻笑:“弥儿”
乔弥眼泪在流,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说:“别闹了,醒了罢”他声音很轻,轻的有些发抖,有些怔愣。
乔夷修如遭重击,猛地退了一步,舒誉连忙将他扶住,低声道:“乔伯父?”
乔蔓青微微睁大了眼,清荷捂住口,掩下了喉间的一声惊呼。
柳荷衣倒了下去,乔弥手中长剑脱手,掉到地上,咣当一声,像是击在心头,重重一颤,他上前将柳荷衣接在怀中,低声道:“现在,可以见到乔郎了,快见到他了。”
据说,人将死时,这一生所历种种,会在脑海中五彩纷呈,乔弥想,柳荷衣在死的这一刻,应该是清醒的,他听见她说:“弥儿,我见不到乔郎了”
乔弥眼泪不断地流,面上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是怔愣,他说:“见得到的,见得到的,你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了。”
柳荷衣的血染红了他整片衣袖,他忽然明白了,当初柳莲衣的血,是如何浸透她鞋底的。
柳荷衣张着嘴,有些不能发声,嘶哑的,濒死挣扎,“弥儿,为娘浑浑噩噩了一辈子,却没听过,你叫我一声娘你叫我一声娘,叫我一声娘”
乔弥喉头蠕动,轻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柳荷衣泪水从眼角滑落:“弥儿,这一剑你没错”她似是想要抬手去摸摸他,临到半空,却忽然垂落,再也不能抬起。
乔弥骤然将她抱紧,喉间呜咽,将她牢牢箍在怀中,面上布满泪水,却就是不叫一声娘。
乔夷修老泪纵横:“走了,唯一的故人,也走了!”
乔蔓青按了按眼眶,背过身去,清荷只觉心疼,疼的面色惨白,不能自已。
舒誉良久不语,心中沉重,地下室中扫视一圈,忽然一凛:“绾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