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他们在后退?”卢长安的嘴角挂着嘲讽,“我们没有进攻,敌人不战自退,刚才有枪声,肯定是他们内部出了什么事。不过,撤退的人队形不乱,手上的武器都还在,加上敌众我寡,这样的敌人谁愿意追就自己去吧。”</p>
韩旭沉思着,又举起望远镜再次观看。刚才提议追击的那名革命卫队军官狠狠瞪了卢长安一眼,低声咕哝道:“胆小鬼。”</p>
墙上瞭望塔那里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子声,那是约定的敌袭警报。大嗓门的哨兵在头顶上喊叫:“有人过来了!一个人!”</p>
一个举着白旗的年轻人走进货场大院,至少有十只枪口指着他。</p>
面对黑洞枪口的年轻人显得从容不迫,他的话音里没有丝毫颤抖:“钱麻子死了,这场战争到此为止。”</p>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无产阶级革命卫队指手画脚?”韩旭突然觉得一股冲动吞噬了自己的意识,对方那种主宰一切的姿态激怒了他,以至于暂时忘却了敌众我寡的形势。</p>
“我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国难当头,相煎何太急。这场战斗是个错误,这个错误必须被纠正。现在,钱麻子已经成为过去,十里铺的人今后不会来西站货场这边惹事。”</p>
“小孩,你们那边谁是管事的人,叫他来和我谈。”钱麻子的死讯让韩旭渐渐冷静下来,他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但重大问题的决定不该和一个不怕死的小屁孩商量。</p>
“我就是管事的,我叫安秉臣。现在十里铺的事,我说了算。”</p>
韩旭冷笑了一声:“你们管事的未免也太怕死了吧,这样的大事,过来见面谈谈都不敢了?派你这样的炮灰过来送死?”</p>
安秉臣对老头的固执感到无可奈何,他摊开双手:“你不相信我的话,我没办法,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十里铺和西站货场的冲突就此结束。”</p>
韩旭收起调侃的冷笑,眯缝着眼道:“你们杀了不少我的人。”</p>
“十里铺这边也死了不少,上一次和这一次都死了很多人。”</p>
“是十里铺最早发动恶意进攻的,无产阶级革命卫队的尊严不容挑衅!停战可以,但你们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十万发子弹,十匹马骡。”韩旭自恃看穿了年轻人急于停战的心情,他放松心情,找了把椅子坐下。</p>
安秉臣摇摇头:“这不可能,我们没有这些东西,十里铺已经被钱麻子搞得一塌糊涂,别说子弹,大点的家畜牲口都快给吃光了。”</p>
“你提出停战,总得表示点诚意,要不我们怎么相信你,对不对?”</p>
安秉臣凝视着韩旭,他的目光又扫过周围那些戴红袖箍的杀气腾腾的面容,最后他好奇地发现卢长安面无表情地靠在一张破旧沙发上,眼睛望着窗外,似乎毫不关心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个人胸前挎着望远镜,在这个团伙中应该地位不低,但是他的表现却异常奇怪。</p>
“我一直在想,战争爆发以后,是什么改变了人们,让原本和睦相处的同胞相互残杀,不死不休。是食物?燃料?还是武器?不,都不是,这块土地失去了一件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秩序。秩序的崩溃令人绝望,从绝望到杀戮只有一步之遥,杀戮从来不会产生食物,它只能制造死亡和恐惧。我不想要死亡和恐惧,我相信也没有人喜欢这些东西。”</p>
“资本家之间的狗咬狗战争与无产阶级无关,你们这些土匪和骗子最后只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韩旭开始咆哮起来。</p>
“我要做的,就是恢复秩序,停止杀戮。”那个年轻人说。</p>
韩旭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周围所有戴红袖箍的卫队军官也大笑起来,只有沙发上打盹的卢长安没有笑,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胡言乱语的谈判者。</p>
“孩子,你准备用什么去拯救世界?用你这面白旗?”韩旭指着年轻人放在脚边的那面白旗,这是他带来表明自己谈判者身份的标志。</p>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举起白旗。”安秉臣并没有理会对方话里的奚落之意。</p>
“那就在明天以前把十万发子弹和十匹马骡送过来,赶紧先来拯救我们吧!”韩旭吼叫着,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拯救世界,用不着你们这些土匪!义勇军干的那些事儿当我不知道吗?你们为筹集粮食血洗了多少村子,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居然也敢假惺惺谈什么恢复秩序重建文明?只有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卫队,才有资格创造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世界,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将你们这些人渣彻底埋葬。”</p>
“你的意思,是拒绝和平吗?”安秉臣在韩旭对面坐了下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嚣张气焰。他发现自己犯了又一个错误,要求对方倾听自己的发言,必须先建立某种平等对话的语境。</p>
“拒绝了又怎么样?革命卫队是无产阶级的英勇护卫者,除了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我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韩旭向后退了半步,脑海里重温了一下腰间手枪的位置。这人能孤身前来谈判,未必不是个敢于铤而走险的亡命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