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莉一眼看出，那应该是油脂燃烧后的残留物。只是历经数千年岁月裸露，加上石窟内富含碳酸盐的潮气浸润，它们全都变成了油脂化石。“那位星台操作者的照明设施，估计是蜡烛，或者油灯一类的东西。”</p>
那位队员干笑了一声，以表示对星台操作者使用油灯的不可理解。</p>
“笑什么？星台操作者终归也是人，无法超越自身背景的局限。古人用油，我们用电，谁知道后人会用什么？我们嘲笑古人，难道后人就不会嘲笑我们吗？”包扎完毕的安秉臣戴上了腕式终端，正好通过全息界面看到这一幕。</p>
人类良好的自我感觉，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种奇怪而荒诞的主观臆断。</p>
“到了！”最前面的何昌发突然停住。</p>
三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洞室，零号机体和卡鲁们都停留在那里，毫无章法地往来奔走着，似乎在东张西望。</p>
等何昌发走近后，借助微光夜视仪的帮助，他才发现，这间洞室的顶部、墙壁和地板上都印满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和字符。因为时间和潮气的浸蚀，岩壁表层已经变质，那些图案和字符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用鞋尖剐蹭了一下地面，立刻抹掉了几行镌刻在石面上的字符。</p>
“扫描显示，洞室后面还有两间大厅。”智库给出了简明提示。</p>
三个人穿过一道拱门门廊，进入了第一间大厅。</p>
这其实是一间足有十米高，长宽近百米的宏伟广场。</p>
广场正中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宫殿。</p>
这座宫殿方方正正，远远看去明显分为上中下三层结构。最下面是三层堆叠的基台，基台的四个方向上各有一条台阶通入殿内。宫殿四周没有墙壁，何昌发手里的电筒光束扫过去，一眼能看清殿内空空如也的大堂，殿内四周各有十几根三人才能环抱的巨柱分成两圈撑起了整个顶层结构。</p>
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田建明的大笑声。</p>
“怎么了？老田，你又发现了什么古人的可笑之处？”安秉臣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道。</p>
田建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充满了激动：“我不是嘲笑，而是惊喜。”</p>
“惊喜？惊喜什么？遇见熟人了？”</p>
“差不多吧。”田建明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击安秉臣的奚落。“宫殿里的那些柱子，你们看到没有？”</p>
“怎么了？”他身边的沈莉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好奇地问道。</p>
“利用众多柱子支撑顶层结构的无墙建筑模式，这在历史上被称为柱网。中国夏商周时代的古代大型建筑，很多都采用这种布局！”</p>
“你是说..？”沈莉皱起了眉头。</p>
“这位星台操作者是个中国人？！”安秉臣大声叫了出来。</p>
“不对吧。”沈莉立刻反驳。“我记得有不少希腊罗马的庙堂，还有某些古巴比伦时代的建筑也有这种柱网结构吧？”</p>
田建明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充满了自信：“沈工，别的方面我不敢自夸，但要和历史有关的东西，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你刚才说的那是立柱拱廊结构，那种布局在全世界各民族的文明史上都曾出现过，不算独门特点。但是，柱网和立柱拱廊结构可不是一回事。另外，我还有别的证据。你们看！”</p>
田建明用手指着那些巨柱顶部与宫殿上层结构底部的横梁相连的部位，几乎每根柱子顶部都有四个向上斜伸出来的三角形承托结构。</p>
“这个叫斗拱，据说是西周时期就有的华夏建筑招牌特点。当然，后世的东南亚国家建筑中也有类似的东西，但那都是千把年之后的事了。现在看来，斗拱的历史显然要比西周更为久远。”在建筑史考古中获得重大发现的前燕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因为太激动，声音里出现了难以抑制的颤栗。</p>
正当一帮大佬在争论时，何昌发却没有停。他绕着这座大殿走了半圈，立刻看到了后面的一个环状石门，那里应该是通向最后一座石厅的入口。</p>
何昌发跟在一只卡鲁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最后的石厅。</p>
这后面的石厅只有前面宫殿大厅的三分之一大，厅内地面同样铺着带图案和字符的平整石板，但顶上却还是垂吊钟乳石笋的溶洞。</p>
这间石厅里没有任何建筑，只在正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石质雕像。</p>
何昌发没有靠近那座雕像，他先绕到石厅周边观察了一下。光滑的石壁上果然也有数以百计的竖立凹槽，以及油脂残渣的化石。</p>
可以想象，在那位星台操作者存在的时期，这里应该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p>
其他两位老民兵从环状石门里也跟了进来，他们耐心等待卡鲁在那石像周围转了半天后才分别从不同方向徐徐靠近。</p>
何昌发手里的电筒照在那石像上，三个人立刻屏住了呼吸。</p>
长发，以及隆起的胸部表明，那是个女人的雕像！</p>
一个尺寸比例与真人完全相同的女人雕像！</p>
从她的五官特征来看，绝对是毫无疑问的东亚人种。</p>
“老天爷，前任星台操作者是个女人？！”林子云惊呼道。</p>
田建明哼了一声，表示反对：“我看不一定。有多少人会在房间里挂自己的相片？”</p>
“那你的意思是？”安秉臣问。</p>
“我认为，这个女人未必是星台操作者，但她绝对是对星台操作者非常重要的人。”田建明分析道：“人们通常只会把自己思念的人的相片放在房间里，尤其是那些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或者亲人。”</p>
“情人？妻子？”林子云发挥了女性的想象力。</p>
“或者母亲？”安秉臣及时跟上作了补充。</p>
智库打断了他们的猜测：“全息采样已经结束。零号机体和卡鲁对两间石厅进行了全面搜索，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这里好像被仔细清理过，除了那些油脂的残渣，除了这座宫殿，除了那座雕像，再没有更多的线索。没有日常生活用品，也没有像那根金属棍之类的器具，这附近连能量波动都没有！”</p>
沈莉凝视着那座身份不明的女性雕像：“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这座雕像都应该是星台操作者最重要的心灵慰藉，此处位于蛮荒大陆地下深处，安全性极佳。所以我认为，这里极可能是前代星台操作者的秘密避难所。”</p>
安秉臣从腕式终端的全息界面上仔细端详着那座雕像。</p>
那是一张难以分辨具体年龄的女性面容，一对单眼皮的大眼睛淡然望着前方，头发盘在后脑结成一个简单发髻，惟有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雕像的左手抬起屈指成掌与肩平齐，右手握拳虚捏在腰间，似乎在行某种礼，又像是在和眼前的人打招呼。</p>
如果田建明的推断正确的话，这位女性人物瞬间的风采，已永远铭刻在前代星台操作者的记忆之中。尽管她的思念者早已消亡于时间长河中，而她本人却伴随着这座石雕，成为永恒。</p>
四千多年前的那一刻，她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