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黑暗里,想象自己死去以后躺在坟墓里,感受我的灵魂的感觉,狭小的空间承载不了我的悲伤和恐惧。我问自己,能不能不要灵魂。
遇见叶琪的时候,我在医院做复诊。他是我的新主治医师。
不是童话里公主遇见王子那般的唯美场景,那天窗外下着雨,屋子里憋闷得令人心发慌,叶琪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神情冷漠。
我在他为我听诊的时候问他:“帅哥,你多大了?年纪轻轻就当了主治医师了阿,这么牛?”
他抬头看我,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啊,我想如果你不看他整个面部,只看他的眼睛你肯定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很清澈,很,迷人。
“嗯”。这算是他给我的回答。
听者无意,我便不再张显自己的无端取闹,只是听到窗外的雨声好似大了起来。哦,这个医院的玻璃质量真不好,连声音都隔不住。
我的心脏先天不好使,小时候做过好几次手术,不知道那是叫修复还搭桥手术,我的抽屉里从来没有少过治疗的药物。我对此从来没有觉得不妥,也甚至没有意识到我会在什么时候就翘辫子了,我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等着爸妈把他们在国外挣的钱打到我的户头上,他们在国外恩恩爱爱了,我在国内也没有必要矫情得像个悲伤的小孩,外婆说不知道我是继承了谁的脾气,雷打不动似的坚强。我也只是笑笑,任何事情都是这么无疾而终的,我不去询问为什么也不迫切想要一个结果,我的生死,我也从不去定义它的好与坏。
所以,当叶琪那么不给面子给我一张冷冰冰的脸的时候,我也意识到我没有必要触及不属于我的东西,即便,他是那么美丽。
我在一所私立大学读机械专业,冷冰冰的,就像我日复一日的表情。那个专业除了我这个怪胎,清一色男生,可我偏偏是那种“不近男色”的女生,除了学习不会与别人有任何交谈,陆悠然对我的此表现评价为“怪物机械冰冷症”。
我一边在厨房切一个新鲜的哈密瓜一边反驳她:“这是你们家得的病吧?”
她却不会像我一样,只是一边小鹿欢快似的说“对啊对啊”,一边从我的盘子里拿走最大块的哈密瓜。好像好朋友就是这样,我们不分你的我的,我们像是同一个人,我们像是身体上流着相同的血液的同胞姐妹,这是友情。
陆悠然陪伴着我,从每一个风雨到每一个炎夏,再从每一个炎夏到每一场风雪。她像是在替我妈履行当妈的义务,她又像是像我爸在保护我的所有,给我欢笑和肩膀,还有一点她看似微薄的依靠。她说:“陆十夏,我懂得你看叶琪的眼神,那也是我的眼神。”
她说得毫无掩饰,好像是在与我分享同一场风花雪月。
我也只是淡然一笑,依旧一周两次的医院复诊。
有时候是陆悠然一起,有时候是我自己,有时候外婆也会担心跟着一起去。我说:“其实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要担心我,我不是男孩子,死掉也没什么关系,活着就是花钱花钱再花钱……我爸妈都不管我死活,你们这是担心个甚?”
外婆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风云,她颤颤巍巍着3、40年代裹的小脚,拄着拐杖冲我走来,年轻时候作为戏子的她依旧保持着一副好嗓音,她尖细而刺耳的声音刺破我的耳膜说:“你这个死丫头要遭天谴啦,你爸你妈在国外是做学术研究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回来看你,但是他们担心你担心得要死,你妈每天晚上睡前都给家里打个电话,是你不接,怎么就说他们不关心你……”
她还在喋喋不休,我却突然觉得自己嘴角抽搐,越过外婆矮小的身材,我看到叶琪站在我的病房外面,一脸鄙夷和戏谑。我觉得我好像是被他偷窥了。
然后我假装晕了过去。
外婆尖细的嗓音再一次却是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十夏——”然后我的嘴角估计已经歪的不像样了。叶琪却装模作样地安慰她说:“奶奶你别担心,十夏只是有点儿中暑了,我一会给她看看就没事了,不用太担心……”
“可是——”陆悠然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但是我却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她站在哪里——是在门外还是站在叶琪身边。“病房里开着这么大的冷气,十夏她怎么会中暑?”
“……”紧接着是叶琪的沉默,我觉得他心里一定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揭穿我的把戏。
外婆有些抓狂,像个小孩子一样抓着叶琪的衣角——我听到了布料的撕裂声。于是,我真的不想再装下去了,“腾——”得坐起来,说:“行了,还没玩没了了……”但是明显底气不足。我尴尬地看着叶琪和陆悠然,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忍俊不禁——只有外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2005年的那个开着冷气的炎夏,我终于跟叶琪搭上了话,当然,一起搭上话的还有陆悠然。
叶琪说他是南方人,从澳洲留学回来后留在了sh我说:“你还挺厉害,年轻有为年轻有为……”陆悠然却打我一下说:“十夏,你不要花痴了——哎,叶医生,你今年多大?”谈话的主角随即转变成他们,我冷场似的讪讪退场。
为期两个半月的复诊结束以后,我躺在床上大声抗议苦逼的生活,暑假就要结束了,我又要开始“怪胎机械冰冷症”的日子,而我们的男主角叶琪也成功与女主角的好朋友陆悠然同学牵手,开始了浪漫的恋爱旅程。
从来没人在意过我的感受,就连陆悠然也一样,就算她心里清清楚楚我对叶琪的感觉。“不要也罢,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我这么安慰自己。
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开始脱离彼此的轨道。除去那唯一一次我和叶琪的交流,其他时光我们就如同两个陌生人。
2005年8月25最后一次复诊,我自己去的,没有遇到任何人,没有外婆,没有陆悠然,只有我和叶琪。
那天复诊之后,莫名地不想回家。
前一晚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他说:“小夏,你妈妈生病了,可能是乳腺癌……你能过来看看她么……你妈,她很想你……”然后我挂了电话,没有说一句话。
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他们脸上有焦急,有没落,有不安,有冷漠,有绝望……我却只是不懂我该有什么样的心情,那个被我叫作“爸”和那个被我叫作“妈”的两个人,我不知道我心里是不是爱他们,但是我恨他们。
“你在这想什么呢?怎么不回家?”他在我身边坐下,第一次我没有感到惊喜,只是淡淡地点一下头——这也是我对他的回答。
“怎么?有心事?”叶琪难得一次好心,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
“你说,从你两岁就把你扔下出国的父母,你要怎么爱他们?”
“你说你爸妈?嗯,我听悠然说过你的事情,其实我觉得你爸妈不一定是不爱你,兴许就是他们的工作需要,你知道,世界上总是有些人热爱自己的事业热爱岛不像样……怎么今天突然想这个问题,受打击了?”我从来不知道叶琪也能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也从来不知道他那张冰原脸能有那么好看的笑容。
“我爸说……我妈可能得了乳腺癌,让我出国去看看她……你说,乳腺癌能治好么?风险大不大?”陆十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那样担心得口气。
“嗯……这个可不好说,要是初期,治愈好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放心吧,你先去看看,然后再告诉我什么情况,我家是医学世家,我可以找我老爸帮帮忙的。”他一脸严肃地说,眉头稍稍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