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走进房中的时候，紫苏正倚在榻上看一卷书。
那书是青绢的底，上面用不知名的白墨绘出一朵朵姿态各异的花，每朵旁边都用小篆注着奇异的花名与古老的年月，而细看那些花，竟全是人世间见所未见。辛夷认得那卷书，那是自己的公子紫苏最珍爱的一卷书，平日里被珍而重之地收在卧榻旁的檀木小匣里，唯有在长夜寂寞之时才会小心取出，燃起最好的熏香，一读便是一宿。
今夜，公子怕又是要无眠了。
辛夷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看了紫苏一眼，欲开口劝公子早些歇息，话到口边却变成了：“公子，夜凉露重，小心身体，喝口茶再看吧。”他的公子从来不听人劝，追随公子这么多年，辛夷已经学会不再多费唇舌，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青瓷茶盏放到塌旁的芙蓉矮几上。
“是辛夷啊。”听见声音，紫苏这才从青绢书卷中抬眼，看见一旁的黑衣侍卫。他朝辛夷微微一笑，侧身去拿芙蓉矮几上的茶盏，随着动作，手边的青绢书卷滑落到了塌下。辛夷俯身，待要拾起书卷，却发现在指尖触上青绢的瞬间，绢上原本绚烂盛放的繁花都唰地一下收了起来！
辛夷的手指僵在半空，怔住。
“呵。这朵名叫蓬莱瑶华。”紫苏的声音传来，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指着辛夷指尖所及的那朵花——如今的青绢上，它只是一个小小的花苞。“三千年前盛开在蓬莱仙山深处的花，开花时香飘百里，凡人闻见可消除三月疲劳。那朵……”紫苏说着，又顺手指了一朵，“是洛阳丹茜，色艳如血，前朝女子们最喜用来制作胭脂。那朵……还有那朵……”
紫苏半倚在榻上，将青绢上的花一朵朵指了过去，说与辛夷知道。那涂着金粉银蔻的指尖所过之处，绢上的花仿佛活了起来，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次第绽放。辛夷看得呆了，虽然他追随公子多年，见过无数奇事，但从不知道这薄薄的一卷青绢竟如此奇特，转瞬间花开花落，宛如梦幻。
紫苏见他神色，微微笑了一下，昏黄的烛光下，那笑容似有些哀伤：“它们会花谢花开并不奇怪。这卷青殿素绢上，都是花的魂魄。这些花，原本存在于人世间，却因凡人的肆虐而逐渐绝迹死去。每当一种花绝迹人间，魂魄失去依托，哥哥便会将它们绘在这青殿素绢上——”
哥哥。第一次听紫苏提起自己的家人，辛夷脑中忽然嗡地一响。有什么画面电光火石般窜过，却快得让他把握不住。那一瞬间头痛欲裂，辛夷身体晃了晃，再次站稳时脸色有些苍白。
紫苏蓦地住了口，似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沉默了片刻，只低下头去收拾青绢书卷。摇曳的烛光印在紫苏苍白的手指上，辛夷忽然发现，公子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哥哥……
公子的哥哥到底是谁？
仔细算来，从第一次与公子相逢起，已经过了近千年了。千年来，公子的容颜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连追随公子的自己也是如此。辛夷早知道自家公子必不是凡人，只是，为何公子总是独自一人漂泊在人世间？为何他口中的哥哥，一次也不曾出现？
——哥哥，青桓哥哥……你在画什么？
——是小苏呀，哥哥在画下界那些花的魂魄。
——咦，前几天下界的凡人打仗，烧毁了整个洛阳，这种洛阳丹茜不是已经绝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