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穿着普通士子服饰,三十多岁的男子,不过他们所说的内容却与其他人不同了,谈的不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而是官场中事:
“沈兄这半日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陆贤弟你是有所不知,我这心事已存有半年多了,却不知如何向旁人倾吐。你我相交莫逆,我却也不瞒你,实在是因为我那东翁如今处境困难,而我身为幕僚却不能代为分忧,这才……”
“郑方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竟被称为困境?”
“方伯……我家东翁如今可担不起这个尊号了。这布政使名为一省长官,可上头还有巡抚压着,如今看来还比不得一个知府,甚而一个知县。”
“沈兄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么?我大明自太祖时就设下了布政使为一省主官,管着一地钱粮政事,可后来却又多了个巡抚,不但管着它,还管着提刑司甚至是都指挥使司,如此这布政使可就成了个佐贰官了,还有何权可言?
“而且,我家东翁的处境又与寻常布政使不同。你或许并不清楚,我家东翁当初是由高新郑大人所提拔,是他的亲近门生。而今年年初,高新郑被朝廷辞去首辅之职,像我家东翁这样的官员自然处境堪虞了。”
“原来如此,在下总算明白其中玄机了。”
这两人的这番对话虽然说得极是小声,又是混杂在旁边众多食客的交谈声中,可杨震因为耳目远胜常人,故而依然无有遗漏地尽收耳中。而在听了他们的对话后,杨震吃面的动作也不禁一缓,心中已计较开来。
虽然对那“沈兄”提到的布政使官员的处境不甚了了,但对于今年朝廷里所发生的如此大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张居正取代高拱为首辅,从朝廷到地方自然会有大批的官员会被换掉,而这个郑大人,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而已。如果是平时,杨震并不会太把它当回事,可如今却不同了,他正愁着不知怎么把自己所掌握的秘密传扬出去并闹大呢,这个郑方伯不正好是个可以帮到自己的人吗?
一个处境困难的官员,若是心有不甘,一旦抓到一个机会,十有八九会搏上一把的!在转过这个念头后,杨震已有了决断——就这么干!他把碗中的面汤一饮而尽,才大声叫了一声:“小二,会帐!”
两日后。
夕阳已经西下,一天又已过去。郑方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布政使司衙门后方的宅邸处行去,虽然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衙门差役都向他行着礼,他却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不断向前。
其实以他现在的处境,完全没有必要在前衙待到落日之后的,因为这半年来他都没有批复过一件公文,做过一个决定。恩师高新郑的离开,使郑方的权力彻底被上下官员所架空。但他对自己的仕途尚存有一丝幻想,他毕竟才四十九岁,正当盛年,自然不敢做出自暴自弃的行径,从而叫人拿住了把柄。所以即便明知来前衙也只是坐着,他还是早早上衙,直到日落才回后衙,比起绝大多数官员都有规矩得多。
只是这人是到了,可心呢?
转进后衙,郑方适才还硬撑着的身子就是一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越来越觉到了绝望,他似乎已经可以瞧见自己被罢官的结局了。现在没有一点建树,而明年就是他当这湖广布政使三年之期,以他高拱学生的身份,想必到时将有的是人会以不作为、尸位素餐的理由攻讦他,而他被罢官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想我郑方十年寒窗苦读,侥幸得中二甲,又有恩师看重而不断提携才有今日地位,成一省布政使。想不到如今却只是束手无策,我不但愧对看重于我的恩师,也对不起自己的一番抱负哪!”
想到这里,郑方更是心头发堵,散乱着步伐闯进卧室,只想闷头而睡,连晚饭都不想用了。可他才一进卧室,身子就陡然一僵,因为在房中不知怎的竟端坐着一个少年郎,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呢。
“你……你是何人?可知此处乃是衙门重地,你居然敢随意闯入!”郑方一怔后,迅速回过神来,厉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