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去杭州,恐怕是试探本会,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甚至是合作彻底打垮长空帮,乃至报复常威吧!”
真的是这样吗?索性见一面看看苏倾城怎么说吧!
常威恢复了本尊的面目,假装从镇江赶来苏州,然而与苏瑾的会面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场面,她对自己去杭州则是另外一套说辞,让常威丝毫挑不出毛病。
于是,在面对楚同和请求的时候,常威只是以峨眉派支配者的身份要求金戈会务必保障苏倾城的安全,就痛快地放行了。
刚送走楚同和,四通就送来了袁可立的八百里加急快件,撕开一看,撇开朝中的一些近况,信中的内容竟是关于东林大佬罗文成的。
罗文成是监察院右都御史,东林党老牌人物,德高望重的顽固分子,昭武新政的铁杆反对者。眼看新政无法阻挡,于是,冒死直谏,触怒了皇帝,被贬云南。
与那些成天顾私利,喜欢搞争斗的东林党人不同,罗文成是个正直的老学究,是只认道理不认人的主儿。因此,此人虽然是袁可立一直以来的政敌,却赢得了袁可立的尊重,大家只是理念和立场不同,并无私仇。
如今,罗文成已经失势,失势的原因又是触动了皇帝心中的禁忌,在本朝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袁可立也实在没有必要落井下石。
信中道:因为罗文成在任右都御史的时候,一力主张裁撤东厂、锦衣卫,损害了诸多人的利益,所以新政开始的时候,就有人蠢蠢欲动,欲加害于他,只是见皇帝虽然疏远了他,却依旧赐玺书,给舆廪邮护如例,便不敢贸然下手。
今番见罗文成谪戍云南永昌卫,知道他已经彻底把皇帝得罪了,便合议要在途中加害于他,趁机陷害一些政敌,而这个政敌很可能是常威、袁可立为首的工业党,意图再次挑起常威和东林党的争斗,给他的江南之行增添更大阻力。
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既不阻拦,也不出面检举同僚,装作不做,实际上却是暗地里推波助澜,幸而常威如今把北镇抚司经营的铁板一块,北镇立即把消息传给了袁可立。
袁可立一面警告这帮人不得擅动,一面从刑部派了四名好手,名为押解,实为护卫与罗文成一同上了路,并且更改了路程,没有沿着通常的路线过开封、襄阳两府后入川再去往云南,反是顺着运河沿岸南下,已经过了微山湖的夏镇。
只是护卫们发现虽然没有了锦衣卫的动静,可屁股后面却跟上了几个不明身份的江湖人,袁可立知道常威在江湖上很有威慑力,便让他调查这几人的身份,如有可能的话,北上迎接罗文成,如果能让他在常威的保护范围休养个把月,待到天气回暖再去云南就更好了云云。
“老师啊,你还真能给我找苦差事干啊!”望着屋外那白皑皑一片春雪,常威不禁苦笑一声。
算算日子,虽然是雪拥蓝关,可罗文成一行距离淮安府最多也只有三四天的路程,如果要去迎接他的话,此刻就该动身了,再加上处理手头上的事情,一来一往就要小十天的功夫,如此就要与青鸾擦肩而过了。
“要见青鸾一面还真是困难呢!”常威心中暗自感慨。
其实对于曾经攻击过老师袁可立的罗文成,尤其对方还是东林党,常威没有什么丝毫好感,甚至有很大的怨恨,可是袁可立的信虽然写得委婉,但毕竟事关几人的名誉地位,甚至还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只看老师竟用了八百里的加急,就知道他是十分想让自己出面保护罗文成,如此一来,淮安府是必须要走一趟的了,绝对不能让罗文成在南直隶境内出事。
于是先换到王谡的身分与楚同和联系上,说李玉霞疯的越来越厉害,要让他跟她回家乡去见父老,而许诩暗中跟了自己,也要跟她的家人有交待,正好趁着这个月天冷,常威的剿倭计划受了影响,猫在镇江享受天伦之乐没动静,把这两个女人的事情处理一下。
楚同和想到这些日子都在休战,连凤来仪都没什么人了,而常威要剿倭,自然要离开镇江、苏州,王谡在苏州的意义也就不大了,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之后,王谡便在天茗茶楼贴出了回乡省亲的告示,与唐书雪、许诩一道,在出了苏州向南行了二十余里确信没有人跟踪之后,便折向北方行去。
“咱们怎么走回头路啦?”
就在许诩发问的时候,常威已经变戏法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那张大的嘴再也无法合拢起来。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眼前的男人不仅身份是假的,甚至连这副面孔都是假的,只是眼前的男人要比王谡英俊潇洒的太多,渐渐的她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晕。
“公……公子,你……你究竟是……是谁?”
“本大爷就是江湖最大的淫贼,七海盟盟主,朝廷册封超品秦国公,新任的江南提督钦差大臣……还有一大推头衔,常威便是我!”
同时扮演两个人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特别是这两个人的行动轨迹越来越多的交汇在了一起。
常威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旁人还好瞒过,像许诩这样在身边朝夕相处的女子很快就会发现破绽的,与其到那时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自揭身份,反正现在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吃死许诩这小妮子了。
“啊!?你,你你,”虽然许诩的心中可能已经有所觉悟,知道眼前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可听到他就是自己潜伏在苏州的主要目标,实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目光无助地投向了唐书雪。
与许诩的失声惊叫一同发出声来的是唐书雪的嘻笑,她见许诩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便上前搂着她的肩,笑道:“没错,他就是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大淫贼啦!”
她的眼中流露出万种柔情,就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只是,像这样的淫贼,或许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们做女人的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哟!”
见许诩依旧六神无主的模样,唐书雪又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那么多,不过好在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么长的岁月,你自己就能体会出来你主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淫贼了。现在,该轮到你换副新模样啦!”
厚厚的积雪虽然让旅程变得异常艰辛,可也让许诩有时间消化这些层出不穷的意外,等五日后到达淮安府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了。
巧得很,到达驿站没多久,罗文成一行五人也到了。
看来东厂、锦衣卫对东林一派的文臣是抱着莫大的仇恨,一顿廷杖不仅公报私仇的打死了十八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就连体魄健壮的罗文成也被打得几乎成了残废,又没有时间养伤,等常威得到通报出来迎接的时候,罗文成就是被刑部四人中的两人搀下车的。
眼前这个中年文人虽然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可一头花发下那清的脸却依稀存有几分动人的风采,由于棒伤根本没有时间去治愈,行走带来的痛苦让他的小腿肚子都微微发颤,却依旧努力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法,似乎并不想让眼前这个迎接他的少年看轻了自己。
“罗家世代素以美姿容闻名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啊!”
心中暗赞一声,迎上前去,只说姓常是苏州举人,说听说罗公要途经此地,特来拜会。
罗文成在朝廷没少见常威,甫一见面很是惊讶,见他没有报上姓名,继而淡淡地瞥了一眼,只说了句:“晋安乃待罪之身,不敢劳驾”,就往驿站里走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而刑部四人中为首的那个司狱司司狱黄宪,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却也掐着官腔不咸不淡地道:“你是罗公朋友?”说了这句话,也不理常威,迳直向里面走去。
一口闷气顿时横在了胸口,差点就要出手打人,继而甩手而去。
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黄宪,竟敢跟朝廷一等一的权臣甩脸子?好吧,就算自己没报上姓名,就算这个人没读过书,涵养太差。
可罗晋安怎么能这样呢!
他可是曾经倚马金堂、风光无限、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又是精通温良俭让的一代名儒,怎么如此倨傲!何况,他现在不过是个谪戍边疆的罪臣而已!
倒是那个驿丞事先被人提点过,很是识相,忙上前参拜、引路,把常威是苏州望族、名门世家的出身,悄悄告诉了黄宪,虽然他也不知道常威到底是什么人。
黄宪顿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常威一眼,脸上便有些踌躇之色,显然他心中已经想到,身在江南,地方门阀可轻易得罪不得,只是方才的话已经有些不恭,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不是意图太明显了。于是那双小眼眨了几眨,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该来讨好常威还是继续耍威风。
想到还要与黄宪四人合作一段时间,常威按下心中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抢前几步,与他并排而行,笑道:“大人真会说笑,罗公是何等身份,岂是我等能高攀得起的。在下只是回乡途中得知晋安公的行程,仰慕他的才情,才特来拜会的。”
黄宪见常威没有怪罪的意思,便乐得借坡下驴,哈哈一笑道:“是这样呀,倒是我想差了,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道:“公子爷,我倒是要劝你一句,罗家已然失势,你少与他接触为妙,免得坏了自己的前程。”
黄宪总还不算太坏,其实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反倒最好对付,因为他们总是倒向实力最强的一方,只要你能表现出让他信服的实力,至少一段时间不用去提防他了。
有心想提醒他两句,却听他身后一人沉声道:“公子究竟是听谁说我们要路过淮安府的呢?”
回头一看,发话之人却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他年纪与何冲相仿,一身半旧狼皮袄沾满了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毛色,一顶毡子帽把脑袋裹得紧紧,一双老鼠眼睛不时地闪动着精光。他似乎去安顿马匹,回来正好听到常威与黄宪后半截的对话。
竟然是邓奇!这人常威并不陌生,京城刑部的名捕,出身少林的邓奇,与何冲并称的天下四大名捕之首!他现在这副打扮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不过,常威这两年变化很大,此刻又是皮袄、毡帽的,邓奇也认不出他来。
“总算有个明白人能听懂我的话了。”常威正惭愧自己方才竟然忽略了他,黄宪诧异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对啊,我们的行程就连刑部也没几个人了解,你怎会知道?”
“总还有其他人知道吧,要不,诸位大人不走开封襄阳,屁股后面又跟着一堆苍蝇是为什么呢?”
常威微笑道,转头冲黄宪身后的邓奇一拱手道:“大人该是刑部主事邓大人吧!”
邓奇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后来做了江洋大盗,受罗文成的老师感召而弃暗投明,于京城屡破奇案,累次超迁至正五品刑部主事,成为江湖人在朝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只是最近几年,他已经极少出手,几乎要被江湖所遗忘了。早该想到他回来了,恩人的得意门生遭到贬戍,也只有他才肯接下这万里相送的苦差事,老师还真是知人善任,可怎么也要跟自己说明吧,难道怕自己年少气盛容不下罗文成?
怎么说邓奇也曾救助过自己啊!
一旦被揭破了身分,邓奇顿时恢复了首领气度,而黄宪也自觉地落在了他身后。
“你竟认得我?”邓奇反问了一句,继而上上下下打量起常威来,半晌双眼一亮才笑道:“原来是……公子啊。”
邓奇毕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见常威没有亮出身份,也就不动声色的打了声招呼,见我点头,他接着道:“既然是公子来了,那我就放心了,从淮安到杭州这一段路想来公子是极熟的,晋安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他定是知道老师袁可立有过交待了,不过既然他不挑明,常威也不必说破,大家心照不宣最好,毕竟因为老师的缘故,常威也不情愿让罗文成领自己的情。
等屋子里没有旁人之后,邓奇才笑着行礼拜见:“想不到国公竟然亲自来了。”
常威一把拉住他,“邓老哥对我有救命之情,何必见外?”然后把袁可立的意图告诉了他。
邓奇沉吟道:“能等到天气回暖再上路最好不过,只是不请旨而在一地久留,怕传到皇上耳朵里……唉,人言可畏呀!”
邓奇素以机智着称,这点小事岂能难得倒他,只是他碍于与罗文成之间的亲密关系而无法说出口吧,常威只好道:“晋安公棒伤未愈即赴谪戍之所,加之天寒地冻,感染风寒而一病不起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邓奇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国公所言甚是,只是他毕竟是朝廷带罪之人,也该吃吃苦了,这样吧,原本我要在淮安歇息二日,干脆明天就上路。”
常威忙出言阻拦:“倒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先把尾巴割掉,上路才更安心。”
“说得也是。”邓奇点头道:“其实袁大人放出话之后,锦衣卫已经不敢亲自出手加害晋安公了,不过,锦衣卫素与江湖有关联,很可能委托江湖人下毒手,只是因为两次试探的人都被我识破,这几人不知道保护晋安公的人到底深浅如何,故而迟迟未动手,似乎还在等其他援兵。”
“不过,按照我的猜测,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势,毕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这些江湖人大多是长空帮网罗的亡命之徒,一旦过江到了金戈会的地头上,连自己保命都成问题,刺杀晋安公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到时候还要借重国公天下第一高手的威名了。”
看来京中也知道金戈会和长空帮鏖斗正酣。甚至邓奇对后面跟着的江湖人身分都一清二楚,看来这位京城名捕真是宝刀不老啊。
不过,既然常威来了,这种事情就好办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