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姝知道这丫头爱玩爱凑热闹,还总是做些荒唐的事来,便偏了偏身子,粉颈微低,“不去。”
她嘴上说得干脆,但心情却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自小学的礼仪规矩警示着她,她不应该这般,不能够那般,可越是压抑,内心深处越有股反抗情绪在作祟。
不应该,不能够,可她那克己复礼,被人人称赞守礼君子的未来夫婿,为何却能够如此出格的事来?
“小姐,您现在不敢去,以后嫁到了宋府,怎么有胆子和那小狐狸精斗?”秋月一手叉着腰儿说道,先前她家小姐要听那小狐狸精的住处,便以为她要摆布那小狐狸精的。
温庭姝语滞。也不知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妻为贵,妾为贱,贵贱之间有何好斗的。宋清为世家子弟典范,他以后若是宠妾灭妻,那丢脸的是他又非自己。而嫁为人妇,不得犯妒忌一条,若犯了,错的便是她。温庭姝无奈一笑,未与她说自己的想法,只是道:“这并非敢不敢的问题。只是如今我还未曾嫁入宋府,于礼不合。”
秋月,“奴婢可不知道,礼法中有规定女子不可能去瞧未婚夫婿养的外室?”
“小姐,你真的看到过有这一条么?”
“……”温庭姝又是语滞,思索片刻之后,好笑道:“真是拗不过你这讨厌的丫头,去就去吧。”
温庭姝以拗不过秋月的理由遮掩了自己内心的那点隐秘心思,她其实不怕撞见宋清,毕竟真撞上的话,那心虚的该是宋清,而非她。
温庭姝令人在青花巷巷口对面的一爿茶馆停了轿子,周边都是石街古巷,别具一番格调,秋月与轿夫等人说要与小姐去逛街,给了他们足够的铜板,让他们进茶馆里喝茶休息等待,轿夫们欢欢喜喜的去了。
汴阳习俗,未婚女子出门需戴面纱,或戴帷帽,不过时至今日,也就只有大家闺秀才会遮面,平常人家的女子出门几乎都是抛头露面。
温庭姝戴了面纱,与秋月进了青花巷,没行多久,便来到宋清的私宅大门前,这所宅子看起来不大,但胜在古香典雅,周边环境静谧幽雅,槐荫遮天蔽日。
温庭姝此刻对这宅子以及里面住的人并无兴趣,只担心有人路过,看到她们。
温庭姝纤手紧着罗帕,捂着如小鹿乱撞的心口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便与秋月说要走。
秋月却拽住了她,神秘兮兮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麻布,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你看。”
温庭姝这才知道那篮子里面装的是何物:发臭的鸡蛋鸭蛋和烂菜叶,温庭姝轻捂口鼻,微蹙眉头,“秋月,你找来这些东西作甚?”
秋月眼眸闪过一抹狡黠,咧开嘴笑道:“小姐,你再看。”说着从篮子里拿起一臭鸡蛋,猛地砸向那朱红色紧闭的大门。
“啪”的一声,鸡蛋砸在那狮形兽面铜环上,蛋液顺着门板缓缓流下。
温庭姝怔住,吓得只觉得心那间停止了跳动,直到一股恶臭味随风拂来,温庭姝回过神来,额角抽紧,不由握住秋月的手臂,急声道:
“不可,不可。”温庭姝额角抽紧,她知晓她这丫头没规矩,但却没想到如此没规矩。
“小姐,你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这不可,那不可,活着太累了。我觉得扔臭鸡蛋还是便宜了他们。小姐你是占理的,此事若传出去,谁不说一句,这宋公子实在太过分。”秋月说着又抓了一把烂菜叶砸过去,“小姐,你也来啊。”
温庭姝握着秋月的手渐渐松了,她若做出如此荒唐出格之举,被人知晓,她只怕要名声扫地。
可是,若无人看见,谁能知晓?
不,这不是大家闺秀能做的事。可她的内心为何却在蠢蠢欲动。
温庭姝看着秋月催促赞同的目光,不禁轻颤着手,伸向篮子捡起一枚鸡蛋,心刹那间狂跳不止,那剧烈的声音仿佛盖过周围一切声音。
在秋月的鼓励下,她抿紧唇娇喉滚动了下,随即扬起手,将那枚臭鸡蛋往朱门上砸去,当啪的一声响传到温庭姝的耳中,她两瓣嫣红的唇微松,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丝轻浅的弧度。
她不知晓自己是出自什么心理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冲破枷锁,从体内逃了出来,内心慌张、不安、还有些……兴奋。
秋月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劝很久。她就知晓,她家小姐就是在压抑自己,她拿起鸡蛋和烂菜叶,彻底放大了胆子,一手叉着腰儿,骂咧咧道:“这臭鸡蛋配烂菜叶,刚好。”说着又笑嘻嘻地看着温庭姝,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许挑衅。
温庭姝看了秋月一眼,内心隐隐不服,她做小姐的总不能输了丫头,但她到底稳重惯了,不好意思像她叉着腰儿,只拿起烂菜叶扔过去,最后在秋月炯炯的目光之下,吴侬软语地小声说道:“宋清是臭鸡蛋,烂菜叶。”骂完还脸晕红霞,不好意思地微低了头。
秋月有些惊讶了,“小姐做得好。”秋月不禁夸赞道,随后笑嘻嘻地又抓起一把烂菜叶扔去。
温庭姝内心受到鼓舞,也抓着一把菜叶,抿着嘴唇要笑不笑地砸向门。
而就在两人砸得欢快之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妇人的骂声:“哪个天收雷公劈的!在人家的宅门口吵闹!”
温庭姝被这尖厉的声音吓了一跳,伸向篮子的手快速地缩了回去,温庭姝头一回做这种事,不知如何是好,正神色惊慌,手足无措之际,秋月一把拽起她的手腕,大喊一声:“小姐快跑!”喊完拉起她就往巷口冲。
温庭姝从未遇过此类情形,顿时吓得芳容失色,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秋月一起跑,她自小学的行路礼仪是身为女子需轻行缓步,不得同男子一般跑跑跳跳,如今她却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迹的大路上狼狈奔跑,不仅失礼,然而若被人识破身份,那更是丢脸,可是内心却又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雀跃。
温庭姝原是深闺千金,纤纤弱质,狂跑了没多久,便娇喘吁吁,头晕目眩起来。
两人跑出了巷口,人便多了起来,料后边无人再追,两人停止奔跑。
温庭姝捏着罗帕,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好不容易得以喘上一口气,左侧蓦地冒出一板车,车上装载着一堆货物,推车的人大概未看到她们,直直朝她们冲来,秋月眼尖儿,惊喊一声,“小姐小心!”说着双手一伸,忙将温庭姝往前一推。
温庭姝双腿早已发软,再被秋月这么一推,不用跌向路中央,一个趔趄,脸纱飘飞落地,正巧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眼看马上就要撞着人,马车上的驭者惊了一跳,忙拽紧缰绳,强硬地勒停马匹,马被勒得生疼,不由扬蹄长嘶。
马蹄近在咫尺,一股腥臊气息扑面而来,温庭姝不由吓得面色惨白,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有好事的人围观上来。
温庭姝此刻有种浑身裸露着被人围观的难堪羞耻感,她不由低下头,以衣袖遮面,浑身瑟瑟颤抖,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她钻进去。
另一旁的秋月已经急上了头,想要去护住温庭姝,却被那板车阻挡,她往左,板车往左,她往右,板车也往右,气得秋月跳脚,一脚蹬去,板车的货物纷纷翻落而下,秋月这才往温庭姝的方向冲去,但一抹红影却比她更快地到达温庭姝身旁,秋月看清来人,脚步不由一顿,随即被紧跟而上的板车主人缠住。
就在温庭姝羞耻欲死之际,仿佛有片火云自头顶上方罩来,将她整个人藏在了一片暗影中,阻隔众人探究看戏的目光。温庭姝一抬眸,蓦地撞进一双冰冷深黑的凤眸,不由怔住。江世子……
“没事?”江宴看着她梨花般苍白的面容,微眯了眼睛。
他的嗓音如同前夜般沉稳和优雅,只是再听不出一丝温情与安抚,只听得出其中的冷淡,但尽管如此温庭姝仍旧有些想哭。
“没……没事……”温庭姝唇轻颤着,眼眸水光氤氲,仿佛掉落水中奄奄一息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精神有片刻的松懈,待他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脂粉香气时,温庭姝蓦然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她竟与一男人在大街上如此亲密贴近,身体不由再次绷紧起来,脸热烘烘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彻底没了主见。
天真纯洁,不谙世事的小姐不会掩藏情绪,江宴不过淡淡瞥去一眼便看穿她内心想法,但并不打算理会,只是问:“可还能走?”
温庭姝此刻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可是她却不敢说自己不能走,只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毛因紧张而轻颤,“能……”声音细柔的,小的几乎听不见。
只是她刚勉强站起,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黑了黑,身子蓦然失去平衡。
就在她快要栽倒之际,江宴的手臂突然轻轻环向她单薄的背部,用力支撑着她,但依旧维持着一小段距离,以免她多想,只是奈何温庭姝腿发软站不稳,竟是主动跌进他怀中。
江宴没忍住,轻轻一笑,“不行就不行,莫要勉强。”
他的唇在她的耳畔,压低的声音似呢喃的耳语,让人不禁感到心慌意乱。
温庭姝活了这么多年,还从不曾与男人这般贴体亲近过,手脚已经僵硬得不知往何处般摆,而周围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她所有的感官刺激都来自于身旁的男人,他以手臂与胸膛形成一令人感到局促不安,难以呼吸的狭小空间,她想喘口气,可那带着压迫性的男性气息密密地萦绕在周围,令她不敢呼吸,不敢轻易动弹,就怕不小心碰到他的身体,心跳得越来越快,白皙的面庞已经涨得绯红。
江宴没有注意到憋气憋得快要晕过去的温庭姝,目光扫视了眼看戏人群,眉不觉蹙了下,他没有给人围观的恶趣味,便将温庭姝打横抱起,步态沉稳从容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温庭姝在被他抱起那一刻,忙以罗袖遮面,不知道是怕被围观的人认出她来,还是因为太过于羞涩。
江宴垂眸看了一眼将自己藏在衣袖中‘装死’,浑身僵硬的女子,神色平静无波,并未说什么,直到将她送上了马车,轿帘垂落,他才开口道:
“温小姐,事急从权,还请见谅。”他一脸正色,先前他那突如其来,似含着揶揄的轻笑仿佛只是温庭姝一时心神混乱的错觉。
温庭姝樱唇微微一启,又抿上,低着头,小声“嗯”了声,便转身背对了他,她想回过头对他道一句多谢,可禁不住面皮薄和男女之防,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待感觉到男人坐到了上首,温庭姝更是羞得脸晕红云,不由自主地将脸往车壁一扭,再不肯回过脸来。
马车驶动,秋月本想追上马车,却被板车主人纠缠着她,要她帮忙把货物抬上板车才放她走,秋月眼睛瞪得直直的,总是不愿意也没奈何,想着江世子应该会将她家小姐安全送回温府,便留下来收拾残局。
秋月其实有些后悔,今日之事是她做过了头,若是损害小姐的声誉,她就是死也不能原谅自己,秋月只能寄托希望于那江世子身上,希望那将世子能将她家小姐护送到府中。但一想到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共乘一辆马车,那江世子又是个喜欢玩弄女人的,秋月便感到心慌慌。
万一那江世子色心大起,要强迫她家小姐行那苟且之事可怎办?她家小姐纤纤弱质,根本反抗不了他,最终只会被他吃干抹净了事。
秋月越想越想哭,这都是她的错,她是把她家小姐这只小羊送进江世子那虎口中去了。
“哎哎哎,这位小丫头,你哭什么哭?东西是你踢倒的,老头子不过让帮着抬起来,又没让你赔钱,你这么哭好像是老头子欺负人一般。”一旁的板车主人是个老头儿,但看起来还挺壮实的,他方才并没有看清她与险些被马车撞到的女子是一起的。看到秋月一边吃力的抬起货物一边掉眼泪,他惊愕道。只是人小丫头却闭口不答,只顾着掉眼泪,抹眼泪,看着可怜兮兮的,那板车主人也心有不忍了,叹一声:“罢罢罢,你去吧。”
秋月也不理会他这话,哭着帮着人将全部货物抬了回去,才抽泣着离去,看着板车主人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