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骜如果此时此刻能听到王家父子的谈话,不知道是否会感到欣慰。
王安居然和他英雄所见略同,对他在《创新者的窘境》里说的那些兇险,颇有感触。
任何科技企业,都是要面临一段又一段不连续的S型增长曲线的。
在前一条增长曲线的暴利期和扩张期,就要提前做好準备,为下一条曲线的筑基期和研发投入期蓄力,扛过下一条曲线最初的亏损阶段。
这样,等到第一条曲线的涨势走到头了,乏力了,整个公司才可以软切换到第二条曲线上。
否则,这个衔接做得不好,下场就是硬着陆,要经历迫降的阵痛。
如果这个衔接完全没做,或者都没想过为下一个时代的曲线布局,那迫降都省了,直接坠毁吧。
而王安的人生,在70年代的时候,其实是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转型的,只不过那时候他才40多岁,精力还旺盛,所以转型很完美,一度走上了行业巅峰。
后世比尔盖茨那句经典的评价,也是这样说的:“王安博士当年要是能完成他产业的第二次转型,现在哪有微软什么事儿。”
可见,在比尔盖茨的複盘中,王安也只是第二次没转过来,但第一次是很成功的。
英雄迟暮,力不从心。
不过,顾骜终究是外人,王安欣赏归欣赏,办法还是要帮儿子想的。
听王列彙报了公司在资本市场上表现的颓势之后,王安想了想,吩咐道:“你指望正面反驳顾骜,是不可能的了,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要想对付他,只有让华尔街的人基于利益去封堵,而不能指望讲真理。
你一开始的期望,就糊涂呀。顾骜之所以没有被人怼,是因为他出书大放厥词的时候,拉了一手,打了一手。IBM并没有从他的言论中受损,微软甚至还受益了。而微软这两年作为一支比较新的新股,在华尔街吸纳到的关注和投资力度,是不亚于我们的。
对于华尔街的人来说,真理不重要,只要他们能顺着这条不管是不是真理的话,製造出盘面、尺度和可操作空间差不多的行情,那就听听好了,犯不着计较。
所以,你真想走出困境,不能正面找财经学者和投资大师反驳顾骜,你要拖着顾骜的话再往前多走一步,扩大打击面你要确保因为顾骜的话受损的那部分华尔街利益,远远大于华尔街可操作的可能获益的总空间,自然会有人封杀他了。”
王列毕竟36岁的年纪,社会阅历还远不如老爹丰富。
虽然不至于停留在“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的幼稚阶段,可听了老爹的话之后,他依然觉得情感上难以接受。
难道这个世界没有真理的么?至少在商业和投资领域没有真理的么?对错这种客观标準,是就看你帮衬的钱和得罪的钱的比例就能决定的?
王安看儿子面有难色,并未马上反应,就知道他肯定是心里不服。
知子莫若父。
王安微微把语气提得更加严厉:“你难道还不服么?还不快去!顾骜要大放厥词,就顺着他扩大打击面!我们这些封闭式系统的电脑公司不好过,硬碟公司不好过,这怎么够?要让整个科技行业大多数分支都不好过!”
王列气息为之一窒:“是,我这就去安排媒体朋友。”
“等等!回来。”王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找人盯着点儿乔布斯,还有mdore的老闆,他们应该也都被顾骜的大放厥词挤兑得不好过。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有时候髒活儿就该大家分摊着做,不能让我们一家出力。
如果他们肯出力,那就直接让他们出力,如果他们没反应,那你就托那些平时跟苹果关係也不错的科技媒体来发声,咱可以出公关媒体的钱,但是这个人得让乔布斯去得罪。”
“可顾骜恨的是我。乔布斯又没得罪他,就算苹果这次被波及了,也只是被殃及池鱼的吧?”王列不确定地碎碎念。
王安有些狐疑:“乔布斯没得罪他?你就得罪他了不成?我们跟顾骜有什么过节?又没有,不过是去年一些产业战略座谈会上,一些观点之争而已。他现在对个人电脑行业整体撕开一个口子,明显是他想进军这个领域,是纯商业行为,跟谁得罪他有什么关係?”
王列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憋住了。
他也不想让病重的父亲知道,顾骜只是有些争风吃醋的得罪。
这种脑补没有证据,别说出来了吧。
……
王安的预计果然与事实差距不远,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即使重病养病期间,目光依然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