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挑选专家的疑问,任雨琴略微吸了口气,淡淡而诚恳地说:
“我怎么会不喜欢教文学,我只是觉得,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对于自己赶上了国家刚刚恢复高考的好时代,我内心是非常感恩的。
但是我念书那几年,国家条件差,很多古代文化研究只能流于纸面,我在北师大的时候,经常喜欢向老师考据一些细节,他们也只有文字层面的见解,答不上来。
所以我心里一直怀了一个想要近距离形象观察揣摩古人文艺生活的机会,这次偶然得知《红楼梦》剧组挑人并不选演技、演艺资历,就想来试试。”
她说到这里,略微缓了一缓,正想往下接,一名专家却插了一个问题。
“那你要是选上了,以后拍完这部《红楼梦》,你后续的人生打算如何规划?”
任雨琴下意识地沉吟:“这个……实话实说,我没太想明白,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演戏,如果这次表现好,证明自己有这个才华的话。
未来有合适的、专业对口的剧本,我当然不排除尝试一下,如果没有与自己兴趣融合的剧本,或许我会专心回去教书搞研究吧。或许,我这种心态不算一个敬业的演员,我并不觉得自己能演什么像什么,只能说有什么角色像我,那我就去揣摩一下,演一演。”
这个回答其实是非常有风险的。
如果今天台上的都是中影或者央视系的评选人的话,就凭这种“不敬业”的回答,立刻就完蛋了。
选拔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备选女生这么说的。
演员出身的人,都是以“让我挑战什么角色都能演好”作为敬业和荣誉的象征。
就跟那些好莱坞大腕们,都要标榜自己有“为了演胖子而增肥、为了演瘦子而减肥”的经历,好彰显自己的敬业和牺牲奉献。
连阿三国的阿米尔汗拍个摔跤电影,都要强调自己是“先拍最瘦的部分剧情、再拍最胖部分的剧情、最后拍体重适中、最强壮部分的剧情”。
被媒体问到“那你为什么不从瘦拍到胖,省点儿折腾”时,他也要很正确地回答:“因为我怕我把胖的部分放在最后拍,我怕我没有毅力再减肥减下来”。
至于2019年奥斯卡获奖电影《绿皮书》里,其实也有类似的段子那个演底层拉丁裔穷苦白人配角的家伙,其实就是20年前《指环王》里的肌肉型男阿拉贡王子。
但人家就是要接这种“大腹便便型大胃王”的自毁形象增肥角色,显示自己多么有为了事业牺牲的精神。
不能说这种精神不对,但是在非演艺圈人士的价值观里,这种精神是有点变态的。
正如周洁伦那些“他自己像个什么样的人,剧本就量身定做塑造一个不用演就跟他本身性格一样的主角”,也不一定就不好嘛。
为什么演员就一定要折腾自己、以挑战不像自己的人为荣?一辈子都演跟自己天造地设一致的人设,从艺术效果上来说也是很对的嘛。
任雨琴刚才那番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我天生就是林黛玉那种细腻灵窍通透的性情、长相、气质,演得像这个角色那就演,觉得我不行就算。将来姐也不会去为了挑战而挑战,如果没有像姐的角色,那就到此为止,乖乖回去继续教书好了。
这番话,却深得台上几位作协出身专家的心意。
在文化圈子内部,那也是有鄙视链的。作协出身的人总要俯视别人一眼。
虽然影协都是赚大钱的、社会影响力也大得多,到了那些穷困但崖岸自高的文豪眼中,似乎就成了俗物。
偏偏文化有关部门也就吃这一套,领导职务历来多半在文豪或者宣传口的干部当中产生,至少也是剧作家、音乐家。不会让拍电影电视的人当BU长的。
“这个小姑娘不错,价值观很正。文艺文艺嘛,文学才是艺术的最正道。”某专家不由自主如是想。
然后大家眼神一交流,为首专家开口、即兴命题道:“看你履历也是姑苏人,林黛玉也是姑苏人,给你个机会,用古音吟诵一下《葬花吟》,看看你古汉语的音韵训诂之学功底怎么样。”
古代汉语的发音跟现代普通话是不一样的,反而偏近于粤语和吴语之间,所以现代人揣摩古代诗词文学,就需要音韵训诂之学。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普通话里ING和ENG的韵母读音是不一样的,但是在粤语里是一样的,所以才有那么多唐诗可以用粤语压成ING/ENG同韵。
普通话里的U/V也是截然不同韵的,不过在部分会稽以南的吴语区,却能读成同韵,比如“读书”这个词在部分吴语里是“读书(xu)”,这样唐诗里的“竹帛烟销帝业虚……刘项原来不读书”就押韵了。
而《葬花吟》这首词里,好几处阴险的古今不同韵,也存在典型的“在古吴语里是同韵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