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日之后,,不但身体康复,亦且连脸上也平滑如初,高兴之余仍回大观园内怡红院来。因想着黛玉,便一径来至潇湘馆,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
宝玉掀开帘子进去,见黛玉并不在书房,便一直往里走,进到黛玉卧房,见屏风后一个纤细人影正伸懒腰。宝玉笑道:“妹妹睡觉呢。”便走了过去,在床沿上坐下。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做什么?”宝玉只是呆呆看着黛玉,似是神魂荡漾,半晌方笑道:“你才说什么?”黛玉便没理他。
只见紫鹃进来,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杯来。”紫鹃道:“哪里是好的呢?宝二爷那里才有好的。”黛玉说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
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黛玉看着宝玉,问道:“宝玉,你说什么?”宝玉笑道:“我何曾说什么。”黛玉见他不承认,正色道:“如今你把我当什么了,什么混话都往我这里说,拿我取笑儿不算,现在又拉上紫鹃,我们竟是给你解闷的么?”说着便下床来往外走。其实黛玉也并非真生气,只是这宝玉太口无遮拦,故也要做做样子让他以后警惕不会浑说才是。
宝玉果真慌了,忙赶上来拉住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我一时该死,胡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正说着,只见袭人走进来对宝玉说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冷战,也顾不得黛玉,急忙跟着袭人回去。黛玉觉得这袭人有些怪了,似乎是宝玉一和自己在一起时她便很快赶到,看来也是个有心人。看她方才看宝玉的神情,那样专注眷恋,根本不像一个丫鬟,也不知他们之间是否有猫腻。想来自己那回在东府,未雨绸缪挡住了那场“初试**”,然而袭人是宝玉的贴身丫头,挡得了一时,也挡不了一世,这样一想来,心里着实添堵。
那宝玉去了一整日,至晚饭后,黛玉才听雪雁说宝玉回来了,便过去找他。到了沁芳桥,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一个个文彩炫耀,五彩缤纷。忽见远处宝钗婀娜多姿地走来,似乎也要往怡红院去,因有许多桃树挡着,宝钗又低着头,竟没看见黛玉。黛玉心念一闪,忙加快脚步,到怡红院大门,敲了门,碧痕过来开了,让黛玉进来,又重关上,便回房去了。晴雯正站在院内,面红耳赤的。黛玉也没理会,直接进屋找宝玉去了。
宝玉见黛玉来了,很是开心,忙让黛玉坐下,上了茶,便和黛玉讲今日的趣事,原来并不是贾政找他,而是薛蟠故意骗了他出去。黛玉想到薛蟠那个德行,浑身不自在,便对宝玉说:“你以后别老和他们一起玩乐,好多着呢。”宝玉不解,黛玉只说:“我自有道理。”
此时听见晴雯在院里大声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黛玉心里暗笑,知道外面是宝钗,只晴雯因和碧痕拌了嘴,气恼得很,便顾不得许多,把气全撒在门外的人身上,许是宝钗在外面说了什么,偏生晴雯没听出来是她,仍是使着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一时无声。
黛玉不知宝钗会不会置气,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哭泣,想来是不会的。
宝玉许是以为晴雯和小丫头拌嘴,并没当回事,继续和黛玉说着话,说了一会,都有些困倦,黛玉便离开了。
第二日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是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季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而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的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只见满园里彩带飘扬,花枝招展,女孩子们也都是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真是满园春色道不尽。
因和姐妹约定在秋爽斋会面,黛玉一路往探春处去,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桃花等各色落花满地,叹道:“落花飞絮茫茫,古来多少愁人意。”便回去潇湘馆,拿了花帚,握了花囊,担了花锄,去完成黛玉最唯美浪漫的举动:葬花。
想起李清照的一首词: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此刻黛玉不是伤春,而是祭奠那逝去青春罢。
黛玉装了花瓣,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来到那日葬花的花冢,蹲下身去,将那落花轻轻掩埋。想来曾经的黛玉定是一个极为纯净的人,才能做出这样不带一丝烟火气息之事。黛玉看着那小小的花冢,又看周围满地的落英缤纷,不禁吟出那首空灵忧伤的《葬花词》: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