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周栖雁并非当日燕昔,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啊!”郑铭烟死得不明不白,难保她不会因仇怨作出些什么来。
听着下属焦急万分之言,静默半晌,再开言,祁洛暄仍轻轻道:“她…不会……”
*************
任无影未曾料到自己来此会见到这副情景,栖雁端坐一侧手里捧了杯香茶,箫吟立于其身后,茶几的另一侧亦放着杯热茶,她…竟是在等自己?
“任大人,请坐。”不离他的惊愕,栖雁温和有礼道。瞟了眼其身后脸色蜡黄的将士,露出悠悠一笑,“这位将士也坐吧。”
任无影与那将士惊讶过亦只在一刻,随即依言坐下。后者端茶毫不防备地饮下,令任无影皱眉,栖雁掀着杯盖,清浅勾唇。
“周郡主,在下这次前来,欲告知昨日近郊环山所遇之事,也许……”微顿,抬眸,她依旧神色如常,“也许与那郑…姑娘之死有关。”
栖雁未语,喝茶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只其在听任无影深思着开口:“昨日在下至环山北面未久,便遇上了十个白衣人……”那十人的剑阵当真厉害,刀芒剑影,犹在眼前,寒风呼啸,仍刮耳边,“我全力相抗亦险些不敌,幸而突现一人出手相助。”那人武艺极高却不知是何人物,虽助自己却又蒙着面,显得神秘莫测,“后听闻郑姑娘就死在那一带,所以……”郑铭烟究竟为何而死,是遇上了逃走的为首者,还是……
“哦?大人昨日也去了环山那儿么。”似乎这才是自己关心之事,栖雁随问道。
任无影与那将士均一愣,她和郑铭烟不是交情莫念吗?怎会……
“嗯。”了解的颔首,栖雁似不经意道:“如此,楚家…两位是信不了了吧?”
她竟知自己与楚家约于环山之事!惊疑不定,紧紧迫视仪态优雅不露分毫之人,一阵气馁,她说得不错,相约之时之地,竟遭截杀!楚家是信不得了,所以……
“所以两位急急前来,欲重提旧事?”想托周家下这混水?
“周郡主。”那将士忽然开口,目光灼灼,“早听大人提及郡主心胸广阔,旧恨不究,如今…连新仇亦能忘怀么?”白衣人多半为大王子之人,先与人合谋追杀其母,后许为害死知己的凶手,她真能不顾?!
手缓缓收拢,眼神逐渐凌厉,却又瞬间敛去,瞟眼任无影,栖雁微笑道:“任大人,铭烟乃燕昔之友,自然决不能任其死得不明不白,但…与周家无关!”
与周家无关?任无影不明其意。
那将士却眸神微暗,似忆似思,就凭她自个儿,只…靠自己是么?
“可如此,郡主欲要……”
“钨启国国君近来病势听说又沉重了几分,若是神医燕昔前去诊治,两位以为如何?”
持神医燕昔身份,以治病为名入钨启皇宫,行调查之实?
任无影笑道:“郡主好谋算,不牵扯自家,只是…这样我们未免太吃亏了?”
“怎会?”栖雁含笑反问:“纵握军权,但这些年,呵,也未免太平过了些。战时军贵,和时兵贱,宗亲支持的又乃大王爷钨启昊,时局不利啊!故而,国君康健对任大人现今而言,亦为至关重要的,不是吗?”
眉挑将士,笑意幽深,“你说呢?”清晰吐字,“韶王爷?”
此言出,房中霎时杀机弥漫,那将士或说是钨启韶正襟危坐,箫吟紧握剑柄,任无影指微动……
栖雁似依旧悠笑品茗,不及眨眼,却若星疾驰,似影迅疾,至钨启韶身后。
冰冷的匕首抵于颈项,钨启韶只听她轻笑道:“让任大人快收了‘离尘剑’。呵,你不想让这鲮铢再次饮你的血吧,九王爷,钨启韶?”
“哈哈……”
许久,僵持之势,终在钨启韶的朗笑中打破。
“周郡主?”毫不受脖上的威胁,头往后靠在散着幽香的娇躯,“你还真是一点未变阿,雁儿……”
“彼此彼此,只除了王爷之前无易容这等爱好。”雁儿?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这样的交情!
收颜正色,“郡主适才所言,不无不可。”
“王爷!”任无影欲说什么,被其制止。
“毕竟,若无当年周亲王的合作,替我除异己,去了大王兄不少势力,也无我今日。”那时周冥义接受自己提议,里应外合,除去钨启昊军力,再由任先生和自己与其定和约,从此自己在军中树立威望。为表诚意以其女为质,她…应该都知晓了吧?
垂眸,栖雁放下鲮铢,淡淡道:“家父当年只为平息干戈罢了。”眸微烁,语带讽意,“韶王爷愿相助,不惜损及兄长,这份大义才令人感佩。”
言下之意,里通敌国,是他非己。
“周栖雁郡主?神医燕昔?”钨启韶起身,鹰目细细端详栖雁,勾唇笑得霸气,“你比过去更有趣了呢。”偏首对箫吟道:“还有你也变了不少嘛,箫吟?”
箫吟肌肉绷紧,有些僵硬,栖雁不动声色地走到其身边,冷道:“人总会有所改变,这世上不是人人像王爷与任大人一般坚定不移。”
回眸示意任无影离座,钨启韶转身踱出,抛下了句,“我会在钨启恭候燕昔神医大驾。”头不回地扬长而去。
待其离开,栖雁疲惫地跌坐下来,整个身体瘫靠着椅背。
“郡主,你真得决定去钨启了?”
“嗯。”
“……”
“还有事么?”
“王爷,他……”箫吟迟疑道:“您…早知王爷当初会那么做是因为和韶王爷做了那个约定么?那王爷他其实…其实定是对您的安危有把握才……”
“是啊,可那又怎样呢?”轻轻呢喃,嘴角竟微微翘起,“箫吟,我早知若非娘之死,他未必有破釜沉舟之心定那约定,我早知他是为了天下万民,我都知晓的……”可那又有什么不同呢?对昔时的自己来说毫无差异,而如今…自己已然不在意了。
“郡主?”
箫吟有些呆愣地看着栖雁突然立起,只留了句,“我出去会儿。”便走出门外,不见了人影。
*************
望德宫花园内假山上有座‘祈雨亭’,可俯瞰整园之景。见银衫佳人进入眼帘,倚栏而望者不觉扬眉勾唇,露出惑人笑颜。
“你还在这儿?”栖雁上得山来,见秦昕仍在‘祈雨亭’内,似觉诧异,又觉理该如此,不自觉地松弛了些。
“郡主,不因知晓秦昕定仍在此,才来找我的么?”秦昕笑道。
横他一眼,栖雁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入亭坐在石凳上,享受着微风拂面似能吹走烦忧。她不言,秦昕亦不语,只在旁单手支着下颚,定定看着清丽之容,直看得栖雁有些气躁起来。
“任无影,他们应因与铭烟之死无关。”这人不说话也一样烦人!
只是,自己何时起如此容易心浮气躁了呢?
“哦?你如此轻易便信了他们?”
摆了摆食指,“一来他们所言与你所探得的吻合,并无罅隙,二来……”摊开右手手掌,“还记得么,昨日铭烟在这儿写了什么?”
“兰?”秦昕皱眉深思,瞧向栖雁,“你明白她所指为何了?”
“你猜呢?”栖雁怔怔看着自己的手,问道。
“与兰家有关?”昨日郑铭烟望她的眼神分明有事相告,却又苦于口不能言,与她有关的事,又写下兰字以表,那么……
“也许吧,铭烟确然听到了,或看到了什么,可这兰字指的却非为此。”从腰间摸出个广口小瓷瓶,轻轻拨开瓶盖,里面冒出‘嗡嗡’声。
“这是…蜜蜂?”
“不,这是铭烟特别培育的‘弩锋’。”
“弩锋?”秦昕眼眸一亮,早有耳闻,却是头一回真见,据穆鹤言道,此弩锋可于百里内觅出常人闻之不到寒兰花粉的气味,上回,呃……
“你该记得的。”栖雁斜睨他,“铃儿被绑时,身上便被洒上了特制的寒兰花粉,谁料……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秦昕谦逊道:“在下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才遮掩得了。”其实穆鹤配置的香料可混淆所有异味,之后他还是对制出这寒兰花粉者佩服不已呢。“这么说来郑姑娘定是在被害前,往那人身上洒了寒兰花粉?”
“嗯。”栖雁颔首,纠正道:“是重制的寒兰花粉,沾身百日不褪,绝难遮掩。”上次之事使铭烟痛定思痛,重配此粉,但想不到在用上时,却是……
隐下黯然,“那粉本制成球状藏于她指甲中,如今已不在了。”今日特意去确定了下,果然如此。
“你已试过了?”
“不错。”任无影身上无寒兰花粉。
“那么那些刺客嫌疑最大了?”秦昕看着她缓缓起身,做下山之姿,一把拉住她的手,眸中露出丝急切,“别去钨启,太冒险了,即使要查此事真相也不用……”
“不只如此。”栖雁抽出自己的手,摇首道:“我总觉得有人在操纵着整个局,而我…我再不能坐以待毙。”锥心之痛,自己已无力再受。死,自己从来不怕,只是,不愿再尝至亲之人丧命于自己眼前时的那种无力!
所以,即使风高浪急,亦只能顶风破浪!
下山前,回眸望他一眼,“无论如何,这回我该谢你。”
秦昕站着纹丝不动,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眸中的神采亦逐渐暗淡下来。
栖雁,我与祁洛暄不同,他自幼什么都有,只需明白轻重,懂得取舍,可我…若不争,便会一无所有……
自己要的又岂是一句‘谢谢’?攥紧双拳,灰褐瞳眸凌芒又现,天下也罢,你也好,自己要的就决不放手!
*************
一步步地走下山阶,风迎面吹来,秦昕还在那儿吧?
连他也劝自己别去钨启么?似乎每个人都这么劝自己。
“她…亦望你能真正逍遥快乐。”
“雁儿,怎的又哭了?不是答应过娘再也不哭的嘛,别伤心了,娘今日虽命丧此地却并无悔恨,你也不要去恨任何人……你只要好好活着便是娘最好的安慰……雁儿记住……兰家家风……自…在…逍…遥…心…休…怨……”
逍遥么?这是多年来自己一直在努力逍遥着,其实细细想来真有些可笑,当逍遥需要努力时,又岂能真得逍遥?可……
“雁儿,你先跟他们去,至多半年,爹一定接你回来。”
娘你若泉下有知是否仍可不悔?
“燕…燕昔?”“你…你在就…好……”
铭烟有何事欲诉?她与暝夜眼看终于能成眷属,却抱憾而终,心中又岂能甘?!
阖上双眼,栖雁默念,娘,非是女儿执着仇怨,实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吾欲活而天不赦!<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