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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悬剑无还(1 / 2)

 小王爷和徐勇辞别焦瞎子等人,策马东南,在涂州其他几个县转了一圈。说是暗访各个州县的防务,实则是徐勇陪着小王爷四处游玩。小王爷第一次出门在外,见什么都颇觉新奇。经过茶楼一事后,小王爷也开始关注起各地的吏治民生,每到一地都要盘桓几日。

这般走走停停过了几日,二人来到镜州界内。一入镜州,徐勇的神色欣然,不似之前那样冷峻。

小王爷看在眼里,便催促道:“镜州各县均是大同小异,没有特别之处,不如我们就直奔年大哥营中,去与他吃酒不是更好!”

徐勇喜不自胜,点头应允,二人策马直奔镜州大营。

徐勇和镜州大营的徐年是同村,都是西南赤州人士。二十多年前,赤州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摧毁村庄田地无数。徐勇徐年所在的小村一夜之间被卷入洪流,全村十几户人家幸存下来的就是这两个小孩。两个小孩于灾乱之中犹如滔滔江水中的浮萍,孤苦无依,唯有乞讨为生。徐年稍长,对徐勇多有照顾,乞讨所得食物都让年幼的徐勇先吃,两人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随着难民一路向东,就到了东南地界,这一路遇到饿死病死的灾民无数。

广王因无有诏命不得擅离封地,只能在涂州开设粥厂救济灾民。每每粥厂施粥,就会见到两个八九岁的小娃挤在人群之中,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每次都是一人只拿一个馒头,从不多要哄抢。广王诧异,微服亲自找到二人,问他们为何不多取食物。二人回答,若是他们多取了,就会有别的灾民分不到食物挨饿,故而不愿多要。广王闻言感动至深,便将两个小娃带回珏州大营收养。这两个小娃就是徐年徐勇,是故他们对老王爷甚是敬仰。

徐年徐勇知恩图报,在军中表现不俗,先后被选入虎营当中。几年前,镜州守将卸甲归田,徐年调任此地。虽然珏州镜州路程不远,但兄弟二人各有其职,已有两年多未见了。

徐勇领着小王爷打马行了半日,来到镜州大营。营前哨兵持枪挺立,目光炯炯,营内练兵呼喝声阵阵,气势如雷。徐勇亮明身份,把看职的兵丁吓一跳,好在训练有素,即刻领着他们入营。

营中士兵分成多个方阵,有的练刀刃兵器,有的练排兵布阵。一个黑甲将军立在高处,表情深沉,一双虎目注视一切。当他的目光落在进营之人身上时,一身铁甲因为颤抖发出微微的声响。

“阿勇!”黑甲将军一路疾跑而来,一把就抱住徐勇。

徐勇也是激动异常,呜咽道:“大哥,大哥。”

兄弟两年未见,此番重逢,那份激动堵在喉头,竟然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语。

徐年见手下士兵望向这里,收拾了心情,才发现徐勇身后站着的少年郎也很是脸熟。严景玉自小在军营中长大,徐年徐勇对他犹如亲弟弟,他也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脾气,待一众将官也如亲友兄弟。只是徐年上次见他之时,他还只到徐勇的肩头,如今却身高如一,一时间就没认出来。

小王爷见徐年面露疑惑,就开口道:“大年哥!”

“哎呀!末将,拜见玉王殿下!”徐年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身后正训练的将士闻声也齐齐跪倒:“拜见玉王殿下!”如雷之声响彻大营。

严景玉忙搀起徐年,道:“徐年大哥,快起快起!”后又高声道:“镜州的各位将士果然名不虚传,战甲熠熠刀光寒,忠心昭昭镇八方!”小王爷到军营真如到家一般,和将士说说笑笑,全然没有王爷的架势。

徐年携着二人去到中军大帐,又叙了一番兄弟之情。

叙旧闲谈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日落西沉。徐年本想带两个弟弟去城里的酒楼接风洗尘,可小王爷却说:“你我兄弟都是军营的泥地里爬出来的,城里酒楼哪比得上军帐中自在。我来时路上听说营后镜湖中的白鱼,鲜美一绝。如此,大哥又何必舍近求远,今日不如我拿个主意,将士们操练辛苦,不妨就在此办个鲜鱼酒宴,全军上下痛饮一番!”

现在不是战时,军中饮酒也无不可,况且是小王爷提议,徐年当然是应允的。随即招来手下将官,将小王爷的意思吩咐下去。众将士得知今晚要全军饮宴,无不欢欣雀跃,即刻分成三路人马,一路在营中空地架起大锅燃起篝火,一路带上渔网猎具奔向营后的镜湖,还有一路驾上马车去搬运美酒,各自有序,多而不乱。

圆月初上,营中篝火熊熊,犹如白昼。镜州军做事雷厉风行,不多时,网来数百斤鲜鱼,猎来几十头野猪野鹿,运来的酒缸酒罐更是成堆如山。猪鹿此类野味,放血去毛直接架在火堆上烤炙,炭火带出油脂焦香聚在空中久而不散,刀刀片下,油肉迸香,乃是佐酒上品。镜州白鱼做法大不相同,破肚去鳞放入水中炖煮,鱼肉融化汤汁变白,鲜美滋味能让第一次喝它之人忘了言语,不负“镜湖千日游,出水第一鲜”之美名。

众将官围坐篝火旁,尽兴饮酒吃肉,谈天说地。徐勇还将茶楼听来的老王爷的故事说与徐年听,徐年听后是泪光盈盈,举杯唱到:“月光皎皎照甲衣,北风凛凛催铁骑,国不安哉家难立,不破敌寇不敢息!”

小王爷和徐勇接唱道:“七尺男儿作铁壁,保家国,拒北敌,热血,头颅不足惜!”

众将士高声和唱:“风兮,雨兮,阻不了马儿蹄,山兮,河兮,割不断同袍谊!”

这首歌词是当年高祖领兵北上破燕时,一位随军的谋士所做,老王爷甚是喜欢,就在他的军中传唱。后来到东南五州,一群老部下也跟着来了,这首词歌慢慢就在五州军营传开。

众人且歌且笑,无不快哉。小王爷严景玉自从母亲病故之后,也没有如此开心过,一坛子酒下肚后,脚步不稳,口齿也不清了,被人抬入营帐中休息。

徐勇徐年正直壮年,以前就时常兄弟对饮,如今久别重逢,恰如酒逢知己,两人一直喝到天色微白才昏昏睡去。

徐勇被一声闷响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中军大帐的床上,而徐年则是跌落在地上却依然未醒,鼾声沉重。徐勇爬坐起来,才发觉头疼不已,定是昨夜喝酒太过所致。他挣扎起身,把大哥徐年拖抱回床上。

等了一会儿,徐年才慢慢醒来,也和徐勇一样酒后头疼。

“本想今日带你们进城去转转。”徐年边起边说,“镜州不比其他州,这里多山地,城也是山城,与别处不同。”

徐勇道:“游览山城,小王爷肯定欢喜,只是我醒来后就没见着他,他昨晚睡到哪个军帐中去了?”

昨晚到后来众人都喝多了,场面乱乱哄哄,徐年连自己是怎么回的营帐都全无记忆,更不用说其他人。唤来手下几个将士询问,竟然全不知晓小王爷身在何处。徐年徐勇骤觉不对,立马命人全营搜查。

查找过后,只有一个看守营门的小兵说见过小王爷一早骑马出去了,带着一张弓一柄腰刀和一套爬城绳索。

“小王爷可能与我们昨日一样,去后山打猎了吧!我们去寻寻。”手下的将领猜测。

徐勇看看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再有一个多时辰,日头又要落下。”

徐勇略一沉思,心道不好,忙向大哥徐年打听:“镜州是不是真有一座‘无还山’?”

徐年道:“有,此去无还山快马需要四五个时辰。你认为小王爷独自一人去了无还山?”

“带几个好手,我们路上说。”徐勇跨上马催促。

徐年道:“若是真去无还山,可不是几个好手就能成的。”他立马召集手下所有骑兵集齐,点齐人数达五百之众。

徐年并非讲究排场,而是曾经在无还山吃过亏。刚到镜州那一年,徐年带着一队数十人巡查各县,在道上误入无还山,山中毒虫蛇蚁甚多,虎狼竟也成群,徐年一伙险些遭殃。亏得入山不深,及时退出返回大道。简而言之,无还山在镜州犹如禁地,“千人入山一人还,何谈悬剑云中藏”。

五百重甲骑兵,刀尖斧利,策马赶向禁地。

徐勇猜测不虚,小王爷严景玉确实独自一人去了无还山。他昨日并未喝多,而是心情大好喝得过急,在军帐中睡到清晨便醒了。醒来时,营中的人大多刚刚睡去,万籁俱静,他一人独自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自从听了焦瞎子说起无还山悬剑峰的血灵芝之后,他心中又生出愧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严景玉一直对母亲的亡故耿耿于怀。每当念起,常觉自己无用,若是自己学的是医术而非武艺的话,定会尽全力医治好母亲。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寻一寻传说中的血灵芝,以防日后再有亲人遭难,便可用此物续命。他知徐年徐勇担心安危定会阻拦,于是少年心性一起,便决定独自一人去了。

徐年徐勇出发之时,严景玉已经策马到了无还山地界。无还山山脉连绵,林深木茂,由近及远望去,青绿色蔓延直山中竟然成了深墨色,墨色之上云雾缭绕,好一幅山水长卷。再看悬剑峰,隐隐在烟云之后半遮半现,诡谲难测。

严景玉不做多想,骑马就进了山林,山中无路,只有向着悬剑峰的方位缓缓前行。

“此山果然奇哉!”严景玉心道。一路赶来所见的其他山严草木,皆因入秋时节而慢慢变黄,可是此处丝毫不见枯草黄叶,随着越进越深,四下反而更加温润起来。“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严景玉自我安慰道,忽觉腹中咕咕作响。一路乘兴而来,久未进食,现在方才觉出饥饿。出来时候未带干粮,严景玉摸摸肚子,道:“谁说的这山中多猛兽,怎连飞虫都见不到一只,亏我还带了箭矢,野兔山鸡来一只也好啊!”

又行了一壶茶的工夫,林中树木越见浓密,枝丫横生遮天蔽日,马儿已经无法穿行自如。严景玉跳下马,找了一棵高耸好认的大树,拴住了马,改以步行而入。他抽出腰刀,劈砍阻路的矮木荆棘前进。山路难行,好在小王爷曾在珏州与虎豹两营的将士参与过几场秋猎,相比之下,此地也就是少有人来才颇为难行罢了。

复行百余步,身上竟然细细有汗,严景玉拄刀停住,向山顶打望,现在还未到半山,天色已经转暗,看来要做好山中过夜的打算。正欲继续前行,忽听身后树木咔嚓一声,猛一回头,只见栓马的那棵树树冠猛烈震动,树下的马却不见了踪影。

严景玉大惊,马若是跑了,还怎么回去?他把刀一收,又折返回去。跑至树下一瞧,缰绳还捆在树干之上,另一端却生生被拉断。严景玉看看树下的灌木和草地,被压倒一片,且压倒的趋势绕过树干,又转向山上而去,看着地上的痕迹,应当是有个庞然大物贴地而上。

“胆敢吃了我的马儿,我定要看看你是豺狼虎豹还是妖魔鬼怪!”又急又饿,小王爷较劲的脾气反倒升起来,搭弓上箭,循着地上的痕迹躬身钻进山林。

这压成的小路不似刚才自己动手开辟的那般直上直下,但却平缓易行,少有荆棘和怪石阻路。蜿蜿蜒蜒,曲曲转转,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突显一块开阔地方。摸过去一看,原来是个乱石堆。说是乱石,实则每块皆有桌椅般大小,犹如从地上长出一样,杂乱却又紧密地堆在一处,反使得此处草木不生,唯有乱石。

日已西沉,借着最后的一点白日亮光,严景玉看清乱石堆中隐匿着一个洞穴,洞口内黑森森,不知其深浅亦不知其通向何地。举头再向上看,隐约能瞧见山顶悬剑峰的岩壁,想来此处应在半山腰之上。

兵法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夜色已至,人于夜中视力不济,而山间野兽却能夜里视物,此乃天时之失。山林野地本就是走兽飞鸟之地盘,此乃地利之失。自己独身一人,而洞中猛兽不知几何,人和也失。唯一对自己有利的就是在乱石碓旁的一棵大树上挂有几颗通草果。严景玉轻手轻脚爬到大树杈上,用带来的爬墙绳钩钩下四五个通草果。通草果微微裂开,露出里面嫩白果肉,果香迷人。严景玉依靠树干斜坐于树杈上,掰开果子就吃起来。果子滋味甘甜,只是数量不多,仅能果腹。

吃完之后,严景玉发现自己所处的树上位置不错,可以居高临下看清石堆洞穴,又可斜躺下休息,好似一处天然望楼。山路中曲折行进,严景玉已然疲惫,于是决定在树上休息一夜,等天明之后收拾些枯枝断木,用烟熏逼出洞穴中的猛兽。

望着夜空中慢慢升起的圆月,小王爷觉得自己的行径颇为可笑,一时兴起便来了这无还山,马儿还不知怎么就丢了,自己落得要在树上过夜,且连野兽的影子也没见着。“无怪父亲总说我心性不定,沉稳尚缺。”严景玉看着想着,眼皮就慢慢垂下。

林深夜静,虫鸟不鸣,唯有清风摩挲枝叶。严景玉半梦半醒间,忽被一声吼叫惊醒。他猛然坐起,竖耳去听。又是几声嘶吼,真真切切,从左侧悠悠传来。

乱石洞窟在右侧,猛兽的动静却在左侧,严景玉心想莫非是自己刚才睡着时洞穴中的野兽又跑了出来。

吼叫嘶啸声由远及近,似乎朝着这边而来,严景玉站起身来眺望。林间黑压压,所见皆是如墨般的草木,随风摇摆。借着月光远眺,在那一片墨色中竟有几个斑斓之光在移动,跟着几声低吼随着山风送来,严景玉脑里即刻蹦出一个字“虎”。

秋猎时营里的将官们也曾经猎过虎,数十人甚至上百人一同协作而得。单单独虎如此,可是远处而来的并非仅有一只,严景玉极目细看,穿越于严间的少说也有三只。他不由得紧靠树干,隐匿身形,箭上弓弦蓄势待发。

林风不止,相较猛虎的声声吼啸竟如无声。须臾之间,几个斑斓身影已能看清轮廓,确实三只锦斑大虫。严景玉见状,额角渗出细汗,这三只猛虎比秋猎时捕获的那只要大上一倍不止,腾挪之间身形更是灵巧,若是现在身处平地遇上这三个家伙,断无生路。好在目前处于高处,居高下望,严景玉一刻不敢松懈。

“就是它们拖走了我的马?”正想着,三虎已近在百步内。严景玉在暗中细细观瞧,发现三只大虫并不像嬉戏归巢,反而更似在围追猎物。

“草里有东西!”

三虎飞奔而来,矮木野草却在它们之前摇动,若不是越来越近,在这般天色中极难发现。只见长草矮树像是被什么撞击,东倒西歪,而且势头分明是向着乱石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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