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衍没想到这家伙如此坦然交代出来,顿时愣住了。
付青锋小口抿着茶水,这套茶具还是他在牢里“感化”了那位狱长得来的,不得不说贪官过的还是挺不错的,这茶回甘无穷。
看着愣神的老头,付青锋笑了笑,指指石椅:“灵境清幽,何不停留?奔波无路,何不暂歇?”
张道衍回过神来,没有说话,看着夜色渐渐阑珊,这座小院中的小亭周围种着几株小树,青葱的生长着。
缓缓坐下,心中叹息。
他的焦急,给这人看了个通透。
对方分明修为尽失,他却丝毫放松不下来。
这是一种思维境界上的差距,无关乎力量,是真真正正的“境界”。
夜色迷离,付青锋搬来一灯如豆,昏暗幽光照的他面容若隐若现。
两人就这么对坐饮茶,一言不发,只有小亭旁几株小树几朵小花静默。
付青锋饮完一杯,又斟一盏,笑对张道衍:
“大人可还满意?”
张道衍缓缓点头,苍老而坚毅如雄狮一样的面上满是疲惫:
“茶不错。”
这番品茶如同打开了话门,张道衍凝视付青锋的双眼,沉声道:
“你说为了苍生?”
付青锋吹吹滚烫茶水:“大人所求,不妨一言。”
张道衍犹豫片刻,道出了真正来意:
“将清明天地交与朝廷,可赦免你罪,官从三品。”
果然。
付青锋并不意外,这种消除压力积怨的好东西,正是掌控底层群众最好的方式。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请求,而是问了张道衍一个奇怪的问题:
“依大人所见,天下众生三六九等,如何分辨?”
张道衍给问住了,这跳跃性的思维着实令这个古板的老头没法适应,但为了稳定天下,他还是硬着头皮道:
“功过是非,可堪为据。”
付青锋摇摇头,俯身用手指沾了点泥土,浑不在意地在桌上画了四个层层相套的小圈,自顾自说道:
“大人此言差矣,功过是非由他人评说,实乃个人所见。”
张道衍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顺着问道:“那该当和解?”
付青锋看着这个古板又可爱的小老头,指着最大那个圈道:
“天下芸芸众生,大半为此,既无所向,亦无所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默默无名。”
“小弱修士、贫苦凡人,尽皆为此,乃占众生九成以上,虽然平平无奇,却是万般之基,无有其人,天尊道祖,也不过空中楼阁。”
不待张道衍答话,付青锋手指下移,指着内层小圈道:
“此层中人,各有所长,凡人有天工巧技,修士有翻天神通,此类之人,我称为‘有术’。”
“有术之人,出类拔萃,此生无忧,然而不过止于此罢了,终其一生,庸庸碌碌,为世俗所束缚,不知去往何处,我称其为‘无道’。”
付青锋却是没有讲第三个圈,反而直接跳到第四个:
“此中之人,有术有道,穷其一生上下求索,心外无物,粉身碎骨,世人言语,不可动之。”
“得大道,得大成就者,必由此类中人而出,其明心见性,本心不为荣辱所移,只需机遇一到,便风云化龙,超凡脱俗,却也是凤毛麟角。”
张道衍为之沉思,忽的问道:
“第三类人又是如何?”
天地静悄悄的,外边怀阳城街市已是闹得灯火通明,小院里却还是幽静惨然,唯余花草月对影成双。
花草月之外,还有小亭一间,亭中两人两盏,一灯如豆。
付青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望着明月道:
“第三类之人,最为可怕,有术知道,却不知如何成道,就此迷茫,要么失了本心,要么陷入疯狂,要么死亡。”
“此类之人,祸乱世道,最为危险。”
张道衍咪咪眼睛:
“以汝之见,我为三类?”
付青锋大笑摇头,声音震的绿叶婆娑:
“你哪配得上啊,撑死就是个二类摆子。”
他这番话说的不恭至极,张道衍却面色平静问道:
“我一生恪守忠义气节,尽心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如何无道?”
付青锋平复了面色,望着这个老头的面容,轻声道:
“正因如此,大人才是有术无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