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那个连死亡也敢嘲讽的男人,那个连天地毁灭也在狂笑的男人。
他怎么会是自己呢?
人前自己沉默寡言,人后在网上发疯的,一事无成的自己。
可他现在觉得心里郁积了什么东西,很不舒服。
陈剑将手放在胸口,能听见炽烈跳动的心音。
他知道了。
是愤怒。
无由的愤怒,自己在愤怒什么呢?
他想起了梦里那个男人怀里抱着的女孩儿。
真熟悉啊。
看不清她的脸。
望不见她的眼。
可陈剑却觉得那么熟悉,仿佛他认识那个女孩儿千年之久,久到沧海桑田,天地色变。
十八年的老处男,连女生手都没牵过。
怎么会认识那样一个女孩儿呢?
可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有烈火在燃烧。
那句话还在脑中回荡——
【即便是时间、空间、现实乃至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真羡慕啊,这样的羁绊。
陈剑拿起镜子,里面是张黑眼圈严重的,疲惫的,略带清秀的男孩面容。
说不上丑,也说不上多帅。
大概放在人群里不会被讨厌的那种吧。
他笑笑,这样的自己怎么配拥有那样的感情?
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他走过去查看一下,是条新闻通知:
本市近日连续多名市民死亡,均在深夜睡梦中,检查结果为压力过大,心肌梗塞而死,提醒各位高考生放松心情,从容面对成绩,考试已经结束,不要有太大压力,静候成绩出炉。
陈剑本来没什么兴趣。
听见是梦中死亡,不知为何,他有点毛骨悚然。
最近老是做这种怪梦,自己不会给什么东西缠上了吧?
他可不想“心肌梗塞”而死。
于是他翻看了几页。
画面上打了马赛克,看不清表情。
他只好关掉新闻。
然后打开企鹅。
企鹅里好友头像全都亮着——这些也就是游戏好友罢了。
陈剑是个孤独的人,他在外人面前不怎么开口,十分愿意当个透明人,也没什么人愿意跟这名不显貌不扬成绩一般般还沉默寡言的男孩做朋友。
开黑群里还在聊天,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清酒:知道不,最近有个市里很多人梦中死亡了!
青柠:知道,据说死的时候面容扭曲,见鬼一样。
爷傲,、、奈我何:
我这有没马赛克的照片,你们看看。
说完他就发了张照片。
陈剑立刻来了兴趣,点开查看。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令他不敢关灯睡了。
阴暗的房间里,惨白的月光照在一张因为恐惧扭曲的五官挤在一团,像是麻花一样的恐怖面容上,活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把鼻子跟眼睛凑在一块。
群里立刻骂起来:
操,你半夜发什么鬼图!
爷傲,、、奈我何有点委屈:
不是你们在聊这事吗?我现在就撤回,呃,好像过了时间了,管理员!管理员删一下!
然后那张图就不见了,只留下一行“此消息已被管理员撤回”的小字。
陈剑有点背脊发凉,僵硬地扭头看了眼墙壁,惨白的月光与老旧掉皮,露出石灰与水泥层的墙壁融在一块,仿佛一张扭曲的,要择人而噬的面孔。
他不敢呆了,虽然他说不上胆小,但也不是看着鬼片就能睡的人,何况是真事,而且他最近老做怪梦。
他准备去个热闹的地方。
群里又开始聊了:
念久:皮城警备来不来,真金白银局,老子亚索贼溜,你日女我奶妈也行。
陈剑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字:
夜尽天明:来来来,今晚战个痛快!
他放下手机,感觉网络中的自己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热血,激昂。
哪一个才是自己呢?
心中奇怪的郁闷与愤怒还在,他要去网吧释放一下。
穿上短袖,拿起身份证,他感到自己精气神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蹑手蹑脚地窜出房门,钥匙在兜里碰撞,吓得他连忙拿在手里。
轻轻推开老旧的铁门,这栋居民楼是老早些年买下的给爷爷奶奶住的,现在爷爷去世,只剩奶奶跟他一起住了。
楼道上的扶梯都生锈了,灯泡也是那种老式的钨丝灯,昏昏黄黄的,半夜里有种诡异感。
他不敢多看那些像是随时要闹鬼的窗口一眼,几步下了楼,还好他家就在二楼,不用爬上爬下。
窜出家,立刻感觉自由了起来。
他喜欢自由。
望向夜空,几点零星闪烁。
掏出手机,神采飞扬地敲了几个字:
夜尽天明:等等我,马上到!
说完迈开腿,飞也似地溜出小区,朝着最近的“新世纪”网吧奔去。
陈剑体能很不错,说他是风一样的男子也不为过,体育老师还来找过他加不加入体育生。
不过他自然是拒绝了。
奔跑在寂静的夜空下,空旷的街道中。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与畅快。
风,吹过他的脸颊,星,注视他的奔跑,像是灵魂放飞在夜空中。
陈剑感到一种荒凉。
孤独的,沉默的自己。
自在的,逍遥的自己。
一个人时,他会孤寂地写下一些中二的话。
在网上时,他会有趣地说出一些梗与神评。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
陈剑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他在梦里,从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