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川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容易的离开,就像是他想不通,为什么青鸦这位大爷会被这么几个人给吓跑,虽然,那个比女人还要女人的男人确实有一些可怕……
他一回想起来,都会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老马颤巍巍的走过来坐下看着巴川,满脸都写着担心和困惑,即使他不说,巴川也知道老马想说什么。
而老马想问的,巴川也同样想知道。
但是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人,此刻却恰恰不在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要好好睡一觉,他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睡不了几个好觉了,因为很可能要发生一些比青鸦大爷的呼噜声还要震耳欲聋的事情。
老马和小马虽然没说什么,但也好似隐隐发觉到了什么,脸上的忧虑就像是老马脸上的皱纹一样明显。
巴川竟一时有些歉疚,他要是不来这里,也许……
刚想到这,发现青鸦从窗户上翻了进来,刚一落地,像是屋子里刮起了一阵沙尘暴,身上的土几乎都能埋掉十几个人,整个脑袋若不是还露着两个眼睛几乎分不清脸和后脑勺。
巴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青鸦三个来回才微微的点了点头道:“青鸦大爷,是刚出去跟人抢着吃土了吗?看来一定吃的很尽兴啊,雅士煮茶用水,上之要取无根水,次之则采江心水,再次之则汲深井水,看青鸦大爷这副仪容,想必最差吃的也是深层土了,果然不愧是超然脱尘、卓尔不群的青鸦大爷,出手必是惊人之举,令在下心悦诚服、叹为观止。”
还未等青鸦开口,老马和小马一边咳嗽一边像是搬一尊金身大佛爷一样把正准备拍掉身上的土的青鸦赶紧抬了出去,然后只听“啪啪”声不断响起,随即巴川便看到门外扬起一阵漫天的沙土,巴川眯着眼用手扇了扇飘荡的尘土喃喃自语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巴川走出门外,老马父子已经把青鸦清理的差不多像个人了,巴川坐在青鸦旁边仔细打量了一番,轻声问道:“你那只乌鸦兄弟呢?”
青鸦道:“回家了。”
“家在哪里。”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你不担心它迷路吗?”
“你没有离开过你的兄弟朋友吗?你需要他们担心你迷不迷路吗?”
巴川愣了一下,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又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躲?”
“我没有躲。”
“那你钻到土里干什么。”
“我没有钻到土里,我只是去洗澡。”
“洗澡?我没有见过用土洗澡的人。”
青鸦翻了个白眼道:“恭喜你,现在见到了。”
巴川哑然失笑,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呆呆的看着前面,巴川忽然发现,青鸦的呆乌鸦不见了竟然还有些想念,那只乌鸦的凌厉眼神其实看久了发现那只是因为它的眼瞳特别的黑,而且,可能因为太呆了,所以它的眼珠基本都不动,不动的眼睛看着好像真的有点凌厉,就像是,面无表情的人总是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如果还能长出几条横肉,那自然是再妙不过了。
巴川扫了一眼旁边跟那只乌鸦几乎已经差不多呆的青鸦道:“我在想,是不是你那只呆乌鸦走了,所以你现在要充当它的角色,代替它发呆。”
青鸦面无表情的回答:“有趣,真有趣,说的很对。”
巴川接着道:“可是你那只呆乌鸦一般都在树上,”说着用嘴向对面的枯树努了努接着道,“那根朝着东面长着,从下往上数第五根树杈上。”
青鸦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是它最喜欢的一根树枝。”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有人把一个酒鬼的一坛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倒进了茅房一样。
青鸦忽的站起来道:“我知道你最近比较无聊。”
巴川并不否认。
青鸦又道:“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是个普通人。”
巴川道:“我只知道,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都是人,而且都要吃饭拉屎放屁打嗝。”
青鸦接着道:“所以,你最好就这么当个普通人,继续无聊的生活,无聊的生活总比没有生活好。”
说完便走了,背着手,两条腿分的比较开,一步一步的走的很慢,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财主临死前留恋不已的再次巡视自己的千亩良田。
巴川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许问了倒不如不问好,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早晚都要各奔东西,既然相逢何必曾相识,离别也无须问去处。
人,不就是一直在不断地相逢和离别中度过,然后迎接短暂而漫长的孤独,难熬的是记忆,淡去的是人生。
所以巴川既没有询问,也没有道别,何况,青鸦也没有说他不再回来。
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呢,何必要关心一个要饭的。
少了青鸦的小店,并没有什么变化。
至少巴川这么说。
但老马却在吃饭时候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青鸦大爷去其他地方要不要得到饭,唉……”
小马也点了点头,眼神中竟也流露出担心。
以青鸦大爷的做派,能要得到饭确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所以巴川晚上只吃了一碗面,没有喝酒。
没有喝酒,也能睡得着。
如果一个人每夜要靠喝酒才能睡得着,那么醒着的时候,一定不太好过。
巴川也忘了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比平时晚醒了一个多时辰,他下楼时,小马已经坐在店外开始发呆了。
天气还是和以往一样好,风也和昨日一样粗犷而温暖,只是羊肉面比往日晚了半个多时辰,面也不够劲道,肉还少了几块,而且是老马端来的,因为今天小马发呆发的更用功更刻苦,还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深沉和韵味,所以老马没有打扰他。
巴川觉得自己现在的脾气实在是好了很多,不然光听老马说的这几句屁话,就能把他收拾的比小马还要深沉和有韵味。
巴川当然知道为什么,小马生气了,生他的气,因为青鸦要走的时候,巴川都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女人要走的时候,男人挽留通常都是没什么用的。
男人要走的时候,最好的挽留也许就是,让他走。
懂得其中曲折的人,一定经过了无数次的长亭送晚,无数次的举杯相逢,他们懂得相逢和离别的意义,所以他们懂得不挽留是最好的送别。
所以小马错了吗?当然没有,巴川明白,只不过是,他老了,小马还尚在青春。
他拿着一壶酒,端着一个酒杯走出门外,敬一杯相遇,敬一杯离别,敬一杯这无垠的大漠。
等他敬到酒壶里没有酒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辆马车。
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
两匹红毛瘦马。
一个马夫。
比马更瘦的马夫。
哒哒的马蹄声在长街的青石上回响,像是午后慵懒未睡足的呢喃,在炽热的阳光下,巴川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股粘稠的风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近了些,看到那个比两匹瘦马还要瘦的马夫睁着两只像是五天没睡觉的惺忪睡眼,眼眶黑的像是被被几十只拳头揍过一样,打着哈欠轻赶着瘦马,马蹄声逐渐走近,逐渐变缓,马车像是疲惫的人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自己的床沿然后躺下一般终于在小店门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