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门向右,然后直行,然后再右拐,最后直行走不到五百米,就是他的目的地——一家古董店,一间只有四五十平米的店铺。
老旧的朱红色木门和已经掉漆的宽额牌匾是唯一的装饰。
他看了一眼熟悉的门脸,然后推开了那扇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木头和金属混合起来的特殊味道。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几个货架,还有货架上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上面落满灰尘,除了那几个货架之外,剩下的就是一排排的书柜了,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线状古书,屋顶挂着一盏乳白色的白炽灯。
他走进店里,放下书包,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块抹布,稍微弄湿一点,然后开始清理起自己的店铺。
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了。
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先来店里坐上一会儿,然后去找师姐扯一扯闲天,之后回家,陪妈妈和妹妹吃饭,辅导妹妹做作业,最后睡觉。
日复一日,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之所以坚持经营着这家店铺,并不是指望着能有哪个冤大头能关顾他的小店,自己好赚一点钱,而是因为这家店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就是那个他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想念的人——他的爸爸。
他上一次见爸爸已经是好多年前了,那时他刚刚上初中。
虽然当时爸爸已经是离家多,在家的时间少了,可他偶尔还是会回家的,不像之后干脆就直接消失不见。
他他和爸爸约定,只要自己考上一所一流的高中,他就会回来陪自己念完高中,然后送他去上大学。
就因为男人的一个简单承诺,刘少辰开始玩儿命的学习,疯狂的做题,每天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的都是“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之类的声音。
他会在放学之后一个人留在班里,直到月亮高悬夜空,门房的老大爷来锁门,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就这样,他考上了现在的高中,这所可以在当地排进前三的学校,师资雄厚,口碑良好,历史悠久到甚至可以上溯到抗日战争时期,也是大多数家长心中理想的象牙塔。
可是,爸爸却食言了。
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他顶着头顶的太阳,飞快地跑回家。
“妈,我考上了,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啊?”他气喘吁吁,眼中满是期待。
可换来的却是妈妈的一阵沉默。
妈妈接过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不错啊,儿子,比老妈原来厉害多了。”只是语气哀伤,仿佛凝结着坚冰。
刘少辰瞬间明白了,他不再追问,他不想看到妈妈那副难过的表情,就是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
整整三年,爸爸没有回过一次家。
‘爸爸’这个词,仿佛成为了禁忌,这是这一家三口不能触碰的伤口,只要轻轻一碰,便会血肉模糊。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妹妹不小心问了一句。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啊?他是不喜欢我们了吗?”
妈妈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说话。
可夜里他上厕所的时候,却发现妈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抹着眼泪。
他开始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男人,克制过后,便是愤怒。
放学后,同学们都会蹦蹦跳跳的跳上自己父亲的车,扬长而去,或是跨在父亲冒烟的摩托上面,一骑绝尘。
可自己呢,永远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妹妹的年纪还小,妈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妹妹的身上。
可刘少辰的同学都很羡慕他,因为没有人管他。
他可以在放学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恰恰相反,一个人的时候,刘少辰什么都不做。
放学后,他总是飞快的跑回家,摘好菜,给妈妈热上洗澡水,然后准备好晚饭时用的碗筷。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就会一个人来到顶楼,穿过堆砌如山的旧玻璃瓶和纸箱,来到他经常待着的那个地方。
很多时候他就趴在栏杆上,透过生锈的栏杆,俯瞰脚下的这座城市,车水马龙,歌舞升平,身后的那台老旧的空调外机嗡嗡的响。
他趴在这里,直到夜幕降临,路灯亮起,妹妹的喊声传来,他才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回家。
他不想让妈妈和妹妹看到自己不高兴的样子。
再后来的某天,妈妈忽然告诉他,其实爸爸在他学校的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古董店,那里面存放着一些他的东西,现在他不在了,店也一直空着,正考虑着要不要把它出租出去。
“我能去料理那家店吗?”刘少辰脱口而出。
他本以为妈妈会反对,可是妈妈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你想去就去吧,早早地了解一些也好。”
这绝对是一件让刘少辰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那家店开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巷子里,白天都可以说人迹罕至,更不用说他去店里的时间还大都集中在晚上,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放心自己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一个人在晚上去这种地方。
可妈妈看来却并没有半分的担心,反而有一丝欣慰。
清理工作对于刘少辰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他把脏了的抹布丢在水中,揉洗干净,然后重新放回了柜台下面。
他也坐了下来,他有些困了,下午的数学课对于他来说,着实是一种煎熬。
可就在刘少辰的头刚刚挨到桌子的时候,那扇老旧的朱红色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木门不堪重负般的发出了‘吱呀’一声,屋外夏日那特有的炎热的气息混杂着泥土味和水汽顺着大门一下子涌了进来,屋内空调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冷气顿时烟消云散。
刘少辰有些好奇的抬起了头——这是他开始照料这家店后登门的第一位客人。
进来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过膝的风衣,看起来很厚实,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裤,裤子像是已经穿了很久的样子,已经洗的发白,一头短短的头发根根直立,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还带了一个口罩。
“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的这么严实,他也不怕中暑?”刘少辰心里暗暗地想。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先生?”刘少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询问到。
可是那个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的在店里面转悠了起来。
刘少辰耸耸肩,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因为要照顾这家店,他也在电视上看过很多这方面的节目,他知道,搞古董的大都是一些性格古怪的中年大叔,甚至是一些行将就木的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