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主走到皇甫少华面前,立定,问话:“你家公子安排你在厢房里,是叫你偷听还是偷看?”
皇甫少华低头回话:“郡主说笑了。小的只是一个下人,方才在里面收拾东西,却闻说郡主到来,慌忙之间,不敢出来,却致郡主误会,小的自是该死。”
安平郡主绕着皇甫少华转了两圈,点头赞许:“不错不错,说话竟然滴水不漏。郦君玉的心腹,果然不同凡响。郦君玉叫你偷听的目的是什么?叫你给他做军师?他自己一肚子诡计了,还要什么军师?还是怕来客不善,要你出来帮忙?你懂得武艺?”
皇甫少华一噎。孟丽君拂袖而起:“郡主娘娘,我敬你是客,因此以礼相待。却原来是来我家欺负一个下人!郡主娘娘大驾光临,预先并无圣旨通传,学生一介草民,那里知道来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郡主娘娘?又如何预先安排人员,对付郡主娘娘?此话先休提。却不知郡主娘娘来此,是何公干?学生本非郡主家下人,亦非在职官员,应该无有接待郡主娘娘、受郡主娘娘欺负的职责吧?既然如此,请郡主娘娘离开此处,学生自有事情,无暇接待,请郡主娘娘见谅。”
安平郡主见郦君玉脸色已经气白了,也知道自己方才说话,已经将这个臭书生要气疯了。想起铁穆吩咐,不免也心下忐忑。但是又不愿就此道歉,便直僵僵站着,说不出话来。却不知此时那个臭书生,心下也是忐忑不安,正是所谓色厉内荏。
孟丽君深知这个道理——越是心虚的时候,越是要表现地强硬。何况现在铁穆派安平千里迢迢来,必然有事寻找自己。自己作出一幅恼怒模样,这郡主娘娘,必然不敢轻易得罪自己。那反而安全了。
王长虹见此情景,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便急忙说道:“郡主先息怒,郦先生也先将心放舒缓些。末将说句实在话,我们此来,自不希望行踪落人眼目。这小厮人在厢房里,我们想要查问两句,也是分所应当。而郦先生事先并不知我等到来,未曾先安排好下人,才有这一场误会,先生不要生气可好?郡主您也不要生气可好?”转头呵斥皇甫少华:“还不下去!”
皇甫少华松了口气,急忙下去。
见王长虹如此软语央求,安平方把脸色松下来,说道:“郦先生自己做这等事情,还责怪起我来!”又坐了回去。郦君玉见安平并无从皇甫少华面目上看出破绽,也松了口气,目的已达,也无心再与这娇娇女结仇,赔笑道:“学生方才不曾细想。郡主查问,本是应当。但是郡主方才说话,却直指学生居心叵测,学生未免委屈,说话便急了,得罪了郡主。郡主大人大量,想来不会与学生这不懂礼仪的人计较。”
安平见郦君玉服软,这才心满意足。说道:“我们说事情吧。”眼睛转向王长虹。
王长虹说道:“殿下派我等寻找郦先生,时日已久。今年四月,先生不告而别。想起先生曾经说过,老家在明州,李玉飞便曾秘密到明州寻访。但是我们虽然找到姓郦人家,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先生。”
孟丽君知道那时自己还在湖广严妈妈家中养伤,不由心里好笑。却听王长虹继续说道:“想先生所说多半是谎言,只道先生是世外之人,自不愿纠缠于俗务当中,殿下无可奈何,也只好罢了。我等想起先生说话口音,似乎是云南之人,也曾到云南秘密访问,却也没有踪迹。直到今年九月,浙江省乡试发榜,先生竟然一举成名,高中解元,才知道先生的真正身份。殿下当即没有迟疑,立即派李玉飞去明州寻找先生。没有想到,追到明州,竟然扑了个空,先生竟然回到湖广祭祖。李玉飞赶回临安,与殿下说知此事。殿下事情紧急,不能多加耽搁,于是便派郡主男装出来传信给我,要我千万要找到先生。郡主自临安出发赶到这里,早起晚歇,日夜兼程,也不过只花了七日时间而已。”
派郡主出来?男装出来?七日时间,就从临安赶到这里?
从这几句话里,孟丽君听出了事情的紧急!否则,殿下绝对不会如此冒险!
虽然安平郡主是出名的不守规矩,铁骑对这个外孙女也是出名的宽容,但是孟丽君记起了一件事——今年年初,安平曾被皇帝禁足!
如果是聪明人,应该从这件事情里嗅出危险的味道!
安平不是聪明人,但是铁穆刘真,绝对不会是傻蛋。知道安平已经渐失帝心的情况下还要冒险让安平出来,那只有一个解释:他一定要找到自己!而且除了安平郡主可以作为传话人之外,他已经别无选择!
临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长虹开口,说出一句让孟丽君非常吃惊的话来:“郦先生,实不相瞒,燕王殿下如今处境艰难,日夜翘首,盼望先生前往临安,代为解脱困境!”
孟丽君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但是世界上的确有不可能之事。孟丽君并不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她再有能力也无法将所有的事情控制在自己预料的范围之内。比如说,临安的事情。
铁穆回到临安的时候,铁霖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铁穆先去见了祖父,回禀了湖广的事情,才去父亲宫中。铁霖见儿子平安回来,也是气色大好,勉力与儿子说了好几句话,包括祖父将立自己为皇太孙的暗示。铁穆不动生色,却不由暗自震惊。郦君玉,真正好生能耐!竟然在如此重病之际,还能头脑如此清楚,猜中临安的心意,猜中自己皇祖父的心意!
震惊的同时,也不由更加担忧起郦君玉的病情来。好在才等了四五天,刘真就送来了郦君玉伤势好转的消息。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铁穆的准备之中。父亲上书辞太子之位,政事堂有争议,但是廉希宪与梁尔明一力赞同,皇祖父也很快批准。父亲被封为福王,又议论自己湖广整治饥荒的功劳,自己也没有抱多大指望,但是这一次的功劳竟然被政事堂诸公提到极高,到了最后,自己竟然被封了王。
得了王爵之后,父亲与自己本应该独立开府。但是参知政事赵廉刚上奏折,祖父就一句话堵了回去:“饥荒刚平,国库紧张,开府一事,还是暂缓。”
有了这样一句话,自己心更定了,也更加佩服起郦君玉来了。本来,皇子皇孙们一旦成年大婚,都是要独立开府,离开皇宫去生活的,如果要回皇宫,也可以,不过必须经过重重通报。自己早年就已经大婚,但是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耽搁下来了。现在这么一个形势,祖父本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独立开府。祖父不让自己父子离开皇宫,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祖父想要培养自己。大元帝国国库虽然吃紧,但是总不至于连修缮两幢房子的钱也拿不出来吧。
之后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记叙之处。五月底,户部尚书常均如上了一个奏折:“帝裔贵胄,亦应见习开益。”
这本来是一个废话奏折。但是没有预料到,政事堂的宰相们,竟然正儿八经的将这件事情抓了起来。讨论的结果,是要将三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的皇子皇孙们搁到各个部门去做下手,见见事情,长点见识。
三十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的皇子皇孙,大元帝国一共只有四人。当然包括铁穆。到了这时节,即使是傻瓜也看清楚铁骑的用意了,这措施,明摆着就是要让铁穆作继承人了——否则,为什么要将铁穆放到吏部去?而其余三人,包括铁骑的小儿子铁霓,都是被派到大理寺等鸟不生蛋部门的。让铁穆去吏部,明摆着就是要让铁穆熟悉官吏人事。
圣旨下了的当天,就立即有官员上书,要求确定太子太孙人选。铁骑一笑,将奏折交给梁尔明。有见识的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由心中大动。讨好未来皇帝,总是一个当官的好法门。当下附议的臣子,跪倒了一片。铁骑一笑,却说:“明日再议。”
听到这样的消息,铁穆当时心情也是大好。次日清晨早早起床,去父亲面前问安之后,就去吏部点卯。
吏部尚书赵云如已经在等候。见了铁穆,先行礼见过燕王殿下,行礼完毕,赵云如却正色说话:“燕王殿下明鉴。殿下此来,是来吏部见习开益,而非玩耍胡闹。而皇上先前也有言语,虽然是帝子皇孙,到了各自的见习之处,便是学生,需要接受各处官长教训。殿下如有异议,臣可奏请皇上收回成命,殿下这见习,不要也罢。”
还没有见习就先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听着这样的话,铁穆心情自不是太爽快;但是他也知道,这赵云如是个刚直性子,皇祖父非常重视的臣子;而且这赵云如的话也没有错。如果不事先跟自己分说明白,到时候自己乱七八糟胡闹,人家怎生教训?如果他是个头脑活络的臣子,只怕早就将自己当佛供起来了,还会说这样话来得罪自己?当下摆正脸色,说道:“赵大人所说,自是正理。孤尚年轻,还望大人多加教训。”
这话很叫赵云如受用。当下道:“殿下何必太谦。”带领他熟悉各处官员小吏以及各处工作。官员小吏的恭谨终于让铁穆心情渐渐好转。转悠完毕,赵云如象征性的交给铁穆一点事务,铁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做完了。当下就立即有小吏上来拍马屁,用词夸张却又恰到好处,铁穆也不由心中飘飘然起来,真以为自己是天纵英才。转眼去看那赵云如,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只顾自己埋头做事。
头脑这才蓦然清醒。赵云如没有露出任何赞赏的眼色,只说明自己本事也只是寻常。看样子赵云如虽然说话严厉,但是自己身份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疙瘩。现在的冷淡就是明证。估计,那根本没有味道的任务是他特意安排的吧?事情不安排,皇祖父那里交待不过去;真给自己安排事情,又怕自己将事情办砸了。做臣子不容易!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知道赵云如不安排,自己却不能浪费时间,就站了起来,自己去看库房里的资料。库房里资料不多,也不过是几个书架而已;但是就这么几个书架上,自己想找一下黄得功的资料也是极其困难,大半日了,却还没有翻到。抬眼也看见了赵云如,却看见他也看向自己,眼睛里却有着一丝赞赏。
一日事情,仅止于此。此后数日,亦无他事。这日安排夜间轮值人员,却轮到了铁穆。交接完毕,偌大一个院子里,只有两个仆从。铁穆坐了下来,翻看资料,见夜渐渐深了,便收拾衣服,上床休息。
迷迷糊糊中,却听见仆从厉声的呼喊。惊醒,却看见窗户外面,光明一片!一楞神之间,还以为是天亮了,自己睡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