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喝水吗?”这是进入小房间后,接待我的小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很甜美,很清亮,也很滑润,听起来有一种温馨舒爽的感觉。
这所谓的小房间,其实是在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房屋内,用廉价的纤维板简单地隔成了几个小间,每个小间的门口,挂了一张素色的布门帘。这家店子很小,门外亮出的招牌是发廊,但里面却连一张理发椅都没有,也没有理发师傅,有的就是两三间内中隔开了的房屋,还有屋内的一张张小床,一条条圆凳,再就是几位正在等候客人的按摩小姐。
“好的,谢谢,要热的。”我顺口应答了一声。
“请稍等,我给你倒杯热开水来。”脆生生的话音刚落地,小姐已悠然地转身而去,留下来的是一袭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一串“嘭——嘭——嘭”的脚步声。
这异常稳健的脚步声,既连贯又丝毫不显急促,表明她在走路时,对节奏的控制是下意识的,仿佛每走出一步,都认真思考过一样。她的那双穿着平跟皮鞋的脚,落地时用劲很大,发出的声音格外的清脆响亮,给人一种极为踏实的感觉。
一个年轻女子,竟然能走出将军在大决战之前,运筹帷幄踱方步的习惯性步子,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性呢?我闭着眼睛躺在小床上,尽情地遐想着,对她充满了好奇。
“嘭——嘭——嘭”,这好有节奏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由远而近,直到完全消失。屋子里的那股香水味,随着她那脚步声的消失,变得浓烈起来。
此时直觉告诉我,按摩小姐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于是我慢慢地睁开双眼,在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中,将这个举止洒脱得体,说话彬彬有礼,表现成熟老练的女青年,仔细打量了一番——
小姐皮肤微黑,黑中泛红,显得结实健康。一张看似极为普通的脸上,露出的是极为普通的表情,没有丁点做作和夸张的痕迹。但是,就在这张整体普通的脸上,却长出了一个类似成龙般的夸张的鼻子,又大又挺,将她的面孔衬托得既生动又神气。一头爽滑鲜亮的齐耳短发,很柔顺,虽然并未精心梳理,却也不显得凌乱,反到平添了几分潇洒和豪爽的色彩。小姐上身套了件白色的丝质夹克衫,干净得找不出丝毫污迹,修长的双腿上,裹着一条黑色的紧身长裤,有效地凸现出腿部的秀美线条。
见我睁开了眼睛,小姐那清婉悦耳的声音再度飘响起来:“我们上楼去,好吗?”
“不,不用,这里很好的。”我心里,只想早一点能和她进入对话的阶段。
“这里有什么好?一点都不好,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连门都没有,就一张布帘子,谁都有可能闯进来,啥声音外面都听得见。还是楼上好,你上去看了就知道了,楼上条件比这里强多了,说话做事都方便,有大床,有电视机,还有卫生间,可以舒舒服服地冲凉。”小姐的话,说得很流畅。
“有大床?”看小姐推销得那么起劲,我索性顺着她话中的内容聊下去。床,尤其是大床,一直是人类**的首选场地。小姐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是呀,是一米五宽的大床,够大的了。这么大的床,做什么都方便,怎么折腾都可以,难道你不想试试吗?”小姐笑嘻嘻地望着我说,把话说得更加明白,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哦,不用,就松松骨好了”。我有自知之明,小姐期待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口袋里的人民币。而我的期待,她却并不明白。我所期待的,是尽可能多地了解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和故事,还有她的种种想法。
“来都来了,就痛痛快快地玩一玩,跟着自己的感觉,潇洒走一回,多好啊,多美啊,别太为难自己了,那会把自己憋坏的。要不,等会我给你吹吧,吹比做的收费要少一些。”小姐很大方,说话时表情一直保持着自然。
“吹?”
“是呀,你不懂?”
“不太明白。”
“你没看过老外**的影碟吗?就是老外最喜欢玩的那种花样,用嘴巴,很刺激的。呵呵,还是人家老外的花样多,爱玩也能玩,用嘴巴也能**。”
“哦,知道了,我不喜欢。”
“人家老外都喜欢,你为什么不喜欢?”
“不卫生,嘴巴是用来吃饭的,用来吹那个,好脏。”
“不脏不脏,怎么会脏呢,包管一点也不脏,我可以给你的‘雀雀’戴上套子再吹呀。有了套子,怎么会脏呢,套子是一次性的,最干净了,上面还有香水味呢,很好闻的,闻着就觉得干净。再说,是我在吹呀,我都不嫌脏,你怕个啥。”小姐的话,越说越多。看得出,她说类似的话,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那也不好。”等她说了一通后,我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怎么不好?”
“感觉不好,你没听说吗,这种玩法太另类,弄不好会得病的,危险。”
“不会不会,只要稍稍注意一点,就不会有啥问题,我又不是一个大傻瓜,就是你不注意,我还得注意,我不会为了几个小钱,就把自己弄得一身的病。人要是病了,就得治,结果多的钱都花出去了,那可犯不着。放心,只要把安全套戴上,隔了一层东西,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吹吗?”
“不用了,感觉你松骨的手艺很不错。”我试着把话题引往别的方面。
“当然不错,我做事肯动脑筋,学一样像一样,不会学得二不挂五的。”
“所以呀,我就想好好地享受享受你的松骨手艺,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那,打飞机吗?”
“哈,你好像很乐意给客人提供这些特殊服务。”
“打飞机就太一般了,小儿科,算不上什么特殊服务,很普通的。你知道吗,你要是只松骨,我忙上一个小时只能提几块钱的成,少得可怜,等于白干。我放下脸面在这里干活,之所以还能坚持干下去,说白了,就是想多挣些收入,要是收入太少,谁还愿意耗在这。”
“你现在每个月干下来,大致能挣多少钱?”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策略,尽量把话题聊得广泛一些。
“三千来块钱吧。”
“嗬,不低呀。”
“是,还可以吧,要不,我怎么会离开老家,跑这么远来打工呢,还把会计这么好的工作都放弃了。不过呢,也不是所有的发廊妹都能有我这么高的收入,多数人每月只能挣一千来块钱。”
“为啥你的收入要高出人家一大截呢?”
“人与人不同,花还有几样红呢,并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吃这碗饭,没有好的身材和相貌作本钱,干这行就很吃亏,也很受窝囊气。客人要是看不上你,你就只有坐冷板凳的命,别人再忙乎,也没你的活干。人家有活干,你没活干,说明什么?说明你不招客人喜欢,客人不喜欢的人,老板也不会喜欢,老板会拿白眼看你,看得你心里发毛,几天后你就呆不下去了。还有,要端这碗饭,就算外貌有足够的本钱,性格还得放开一点才行,有的事情不要太当回事,既然自己不是当格格的命,就不要摆出一副格格的架子,在客人面前忸忸怩怩的,碰不得也摸不得,大惊小怪的,不然也是搅不上活的。”
“你的体会,很多啊。”
“见多了,经历多了,体会就多。来都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就得把自己看轻点,把有些事情看淡点,把钱看得重一点,不要为了面子,和票子过不去。依我的经验,挣钱快不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想方设法和客人拉近距离打拢堆,只有这样熟客才会多。熟客多了,有的是活干。总而言之,干这一行,关键的关键是要揽到活,搅不上活,你就吃不开,也讨不了喜,自然就立不住脚,那还不如趁早改行算了。”
几问几答之间,按摩小姐十分健谈的特点,淋漓尽致地显露出来,她的那份急于挣钱的心思,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看来,你很能搅活啊。”
“我是要比别人放得开一些,到哪个山头唱哪首山歌嘛,人都已经来到发廊了,我就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我的想法很简单,与其坐冷板凳混日子,还不如趁年轻多找点活做。多干活路多发财,这样自己的心情会好一些,时间也混得快一些。有的客人就像你一样,很喜欢聊天,天南海北的,啥都聊,我呢,也只能陪他聊。好在客人有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这样也好,虽然没有小费拿,但上钟的时间长,可以多得一些钟点费提成。有的客人在松骨时,喜欢来点别的服务,这当然最好不过了,这样的客人,每天只要接待一个,我一天的收入计划就能完成。”
“你每天都要订出收入计划?”
“计划当然要有,这也算是给自己增加一点压力吧。青春是留不住的,过一天就会少一天,我也想扭住青春不放手,让自己永远都年轻,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要趁年轻时把底子打厚点。我的计划是每天挣一百元钱,争取能够再超一点,如果这个计划完不成,我心里就不踏实,日子也过得没味道。”
“你家离这很远吗?”
“不近哟,产大熊猫的地方,你说近吗?”
“四川?甘肃?”
“甘肃也产大熊猫?”
“产啊,好像是在陇南地区吧。”
“我可不是那里的,我是四川松潘的。”
“哦,松潘呀,我曾经路过那里,离九寨沟不远,好像是在九寨沟和汶川的中间。”
“对对对,你说对了,就是那地方。从成都去九寨沟旅游,要从我们松潘经过。”
“嘿,我还就是旅游时路过那里的。车从城门边绕过时,我看见城门上有松潘两个大字。你是松潘县城里的人吗?”
“城郊的,我们那里呀,太小了,太落后了,城市不像城市,农村又不像农村,土不土洋不洋的,四不像。”
“你以前干过会计工作?”
“是呀,我读的是中专,学过商业会计课,毕业后分到一家百货商店当服务员,每月工资才六百多块钱,后来是父亲托人帮忙,才给我找了个当会计的工作。”
“会计的工资应该要高一些吧。”
“高不到哪里去,也就八百来元,我们那里的工资水平,整个都很低,就是县太爷,也不比我现在拿得多。”
“你父亲有工作吗?”
“老爸还在上班,每月能够拿到手的,还不是只有几百块钱。母亲没工作,身体又不好,以前又患有结石病,是长在胃上的,动过一次手术,可手术没做好,伤口搞得很大,从此就留下了后遗症。”
“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妹妹,正在读高中,她是个花钱的高手,这也不怪她,因为学校的收费高嘛,妹妹在学校住读,一年学费和生活费要花掉四五千块钱。对了,我爷爷也住在我家。说来也怪,我们是穷苦人家,平时伙食很差,可他老人家却得了一个富贵病,是糖尿病,很严重,不能下床。你算算看,我家里有这么多的人要吃饭,还有人要上学、要看病,就靠我爸和我的这点工资,根本就不够用。父母心里着急,一天到晚愁眉苦眼的,连饭都吃不香,我也急呀,急得再也呆不住了,所以就悄悄地辞了工,溜了出来。”
“你出远门,连你爸妈都不知道?”
“我给我妈说过,我说咱们家再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全家人都得被拖垮,不但你和爷爷的病没钱治,妹妹以后的学费也没有保障,所以我得到外面去闯一闯,争取闯条路出来。要不然,这个家还得穷下去,穷到最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路。”
“你妈是啥态度?”
“我妈是个明白人,很懂道理,大道理小道理,她全懂。我妈清楚我的想法,也不反对我有这想法,因为她了解我,也信任我。我的个性,我的能力,我妈都知根知底,她相信我能闯成功。”小姐说出的话,很有力道,掷地有声,眉目间还挟着一股英爽气。
“你这么自信,凭的是什么呢?”
“我上学时就是一个不服输的女孩子,从小学到上初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全年级也是最冒尖的。要是家里有钱,我会选择考高中,因为读了高中才有资格考大学。无论是考高中也好,考大学也好,我相信只要把机会给我,我绝对能考上。就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加上我自己也想早点工作为父母分忧,才放弃了考高中的机会,委曲自己上的中专。”
“你很为家人着想啊。”
“家人是亲人,我当然得为他们着想。再说我妈是管钱的,管钱的人手头却没钱,做啥事都难,要安排好一家人的生活,就更难了。我能想象得到,我妈心里的压力有多大。我妈知道,咱们这个家要想翻身,仅仅依靠我父亲是不行的,还得靠我和妹妹将来有出息,能干点名堂出来。所以我妈下决心要把妹妹培养成一个大学生。”
“家里这么穷,你妈还能这样想,很不容易。”
“那是,所以我说我妈懂得大道理。我妈经常说,只要我妹妹争气,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家里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凑齐学费,支持妹妹把书读下去。这话我妈可不是说着玩的,她是个特别慈祥又特别有见识的人,说话办事都很有主见。”
“靠卖房子交学费,不现实吧?”
“是哟,这房子说卖就能卖吗?卖了全家人住到哪里去?爷爷和我们全家人都去露宿街头吗?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吧。况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能被动地等到卖房子凑学费的那一天吗?总之,不能等,真要有那么一天,要么是妹妹失望死了,要么是我妈心疼死了。不,不能等啊!翻身的日子是等不来的,所以我给我妈说,这个家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得出去闯,有没有希望,闯了再说。我妈也知道我的脾气,胆子特大,从小就是一个敢说敢干的人,我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挡不住。”说话时,小姐那两片厚薄适度的嘴唇,极富节奏感地张合着,不紧不慢,显露出的是干练和沉稳。
“你走的时候,没和你老爸告别?
“没有,我没有勇气和我爸见面,见了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要是说出实话,会很伤他的面子。我是到了深圳后,才打电话给我爸的。”
“他接电话时,很生气吧。”
“都气坏了,不是一般的生气,气得都骂我了。长这么大,我从没听见我爸骂过人,这一回算是长了见识。我爸骂我是个糊涂虫,埋怨我把一份大家都在争抢的好工作弄丢了。我爸骂我,怪我,我只能默默地听着,我很清楚,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爸没少说好话少求人,也没有少花钱少送礼。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我爸更多的是担心,担心我的命运从此以后走下坡路,担心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会计这么好的工作,还担心我在外面生疮害病,更担心我一人在外面被坏人欺骗,受到别人的欺负,吃了别人的亏。”
“你老爸的担心,挺多的。”
“也难怪,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一趟远门,连省会成都也没有去过,这对我来说可是盘古王开天地,第一回哟。”
“现在,老爸还担心你吗?”
“现在?哈,才不担心呢,我爸我妈现在对我放心得很,因为我很懂事,每个星期都要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顺便问候一下他们,有时也会和爷爷妹妹讲上几句话,我把话说得很甜,把我在深圳的情况吹得很好,让他们心里都乐呵呵的。一般,我都是在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这样能省点钱,打十分钟才两块钱,花上几块钱就能找到家的感觉,也能感受到爸妈的温暖,很划算哟,也很享受。我对他们说,我是在深圳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月薪有两千多元,比在松潘强多了。”
“他们相信吗?”
“很相信啊,深圳这个地方,钱多是出了名的,他们以前也经常听人说,深圳是个富得流油的城市,人们挣的工资要比内地高得多,何况我每个月都要往家里寄钱,他们收到的可是真金白银啊,这可是假不了的。”
“一般会寄多少呢?”
“要寄一千块钱呢,本来我还可以多寄一些,但又怕寄得太多会惹出麻烦来,害怕我妈会起疑心。我妈是个特别心细的人,一不小心我就会露馅的。钱,我都是寄给我妈的,我妈还特别给我打了个招呼,说要是我老爸问我每月寄了多少钱回家,就说只寄了五百元,因为我妈要对我爸打埋伏。”
“老夫老妻的,在经济上还打埋伏干啥?”
“我妈要把瞒下来的钱单独存起来,放在一边,我妈说这钱是将来应急用的。”
“这样说,我能理解。”
“上个月我还回了一趟老家,看望了爷爷、爸妈和小妹。我回家时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穿着相当职业化,外面穿的是黑色的西装,里面再穿一件白衬衫,还打了领带,脚上穿了一双半高跟皮鞋,一点也不暴露,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在大公司坐办公室的白领,看起来又风光,又正统,用这副形象出现在我爸和我妈面前,能让他们更加放心。”
“真有你的,脑子好活套,点子好多”。我发自内心地说。生活的重担过早地落在了她稚嫩的肩头上,生活也过早地催熟了她。她的言语和行为,都显得相当的世故和老练。
“我的这些点子都不是坏点子哟,全都是为了家人好,是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别老是担心我。欺骗,也可以是很善意的嘛,我的出发点绝对是好的。”
“在这里,和客人**的机会多吗?”通过闲聊,她家里的情况我已大致知晓,我把了解的重点转移到了她本人身上。
“客人一般都不讨厌我吧。呵呵。”她骄傲地抬起头来,神气活现地望了我一眼。
“这么说,机会比较多。”
“是啊,不然每月怎么能挣到三四千元呢。”
“怀过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