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上穿的是白色衣裙，层层叠叠的雪白绢纱铺在白玉上，像一朵绽开的花。
那花香味太过浓郁，荼靡皱起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想起身弄熄那炉香，手刚刚使力想要撑着玉石台起来，身上便是一阵锐痛，如血肉骨骼一下子全部撕裂了一般，荼靡倒吸一口冷气，额上立刻出了层薄汗，此时石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石室门洞开着，木子生端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急匆匆走了进来。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可给我省点儿心吧，快躺下别动！你这身子我好不容易才弄成原来那样，伤口还没长好呢，您不心疼你自己好歹心疼心疼我，我可是没那本事再给你弄个身子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那香炉的盖打开，用勺子把那碗里似乎是花瓣之类的东西拨了一些进去，再盖上，那花香味立刻更重了些，熏得荼靡头昏脑胀。
“咳咳咳……能……能不能把那东西熄了……这味道熏得我喘不过气……咳咳……”
“得了吧您就委屈委屈，忍忍，您老的魂魄和元神还得靠着这凝元花养着呢，现在还不能熄。”
可……可她怎么觉得这东西是伤神的呢……
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被熏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周遭已经没了那熏得人脑仁儿疼的花香味，荼靡依旧在那石室内的玉台上，眼睛还有些花，撑着光滑的玉台做起来，每个关节都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却并不疼，荼靡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上半身，使劲揉了揉额角，从玉台上下去，她没有穿鞋袜，脚尖触到冰凉光滑的石面，缩了缩，适应后便提着裙摆站起来，四处张望着往石室门走。
眼睛没有看着石门的方向，只是打量着石室，刚到门口便嘭地一声和一人撞在了一起。
“啊！”
“啊！”
荼靡捂着自己的额头怒视着正揉着自己下巴跳脚的木子生：“你不长眼睛啊！”
木子生瞠目结舌：“大姐，这谁撞的谁啊？”
“我没看见你，你难道也看不见我嘛！”
“行行行我的错……啊！”木子生突然又叫了一声，捂着下巴的手改捂着眼睛了，荼靡疑惑间，他便转过身去用折扇指着她裙摆下露出的脚：“哎哎哎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月歌！！月歌！！！”
“哎，公子！”月歌在外面应了一声，听脚步声是要进来，木子生立马又慌了：“臭小子！不是……你别进来！去取女子鞋袜来！快点儿！”
月歌又在外面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取来了鞋袜，木子生接了，捂着眼睛丢给荼靡，荼靡翻个白眼接过来穿上，有些大，倒也还好。待确认了她已经穿好鞋袜，木子生这才转过头来，把合拢的折扇在脑门上一敲：“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你可真是愁死我了！动不动就出点儿什么事儿也就算了，礼法也一窍不通，怎么会有人喜……”话没说完，他突然咳嗽几声，岔开话头：“行了，那些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个十之八九，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我吧。”
荼靡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时间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往回走，复又坐到了玉台上，木子生倒也不催她。荼靡斟酌了一番，开口道：“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
“不多，也就……三百来年。”木子生说罢摇着折扇走到她面前站定了。
“兰……修澜，和那个……未苍，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关系？”
“他们俩，都是隻族人，隻族在上古时期是司掌各种秘籍禁术的大家族，后来神魔一战之后，神君觉得这样太过冒险，就剔除了这个家族，又怕他们把那些秘术流传出去，千万年来对他们赶尽杀绝，不过还是有那么极少的一部分，带着残存的秘卷隐居，自此再不过问世事。只是没想到那阙柯残魂居然找上了隻族族人未苍，便就出了这么些个事情。后来未苍重伤将死，修澜便用一半婴索珠吊了他的命，后来不知怎的又决裂了，未苍便筑了个幻境，就是你看到的那个，自此与世隔绝，两人永不相见。至于他们的关系么……呃……”木子生挠挠头发：“十有八九是恋人什么的。”
“恋人……”荼靡皱了皱眉，眼神里露出些许奇怪的神色：“那我，我和薛易，还……还算人吗？”
木子生愣了一会儿，手中折扇收拢了又展开，摇了几下：“这个么……倒也是算的，只是你们……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当然原本是有的，只不过你们都是死后被修澜用秘术复生的，你们身体里都残存着极少一部分她的记忆，而且种了魔族血和咒术。超脱于天地之外，有违天道，进不了轮回的。所以……这么说，你懂了吧？”
“那我生辰时的那个梦……那个人……梦中的不是我吗？”
“你的生辰是修澜和未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梦中人一个是未苍一个是修澜，和你没什么大干系。”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这样。流萤……流萤似乎也是……她对流萤似乎也有印象。
“流萤呢？”
“她啊……比较可怜，是退隐的武林人士云思清的孙女，云思清和倾敛掌门浮歇是忘年交，浮歇为防人盗取神遗珠，明面上说是自己收着，其实是交给了云思清，结果还是被修澜知道了。她就派人灭了云家满门，薛易当时正好去办事，便救下了她。待他走后，修澜亲自动手破开密室盗走了神遗珠。差不多就这样。”
“……知道了……那……那你知道，其他人如今的下落吗？”
“自然。悯恪与魔族余部归隐了。薛易和几个老神仙重新处理了倾敛上下，如今自是当他的掌门去了。阿初么，修澜形神俱灭，你虽被我用禁术救了回来，却也是死过一回的了，如今他两个主子都死了，自己的命差不多也到头，我折腾了几年把他救回来了，魔性已消，前几年第三次落鳞，已经成年了。如今在外头呆着呢。那个什么吴铭的，我把那紫玉里的残魂补了补给他塞回去了，如今也活蹦乱跳了，只不过没补全，记忆没了……”
荼靡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木子生耸肩，折扇敲敲手心：“月歌，把那俩人带进来。”
月歌应了一声，片刻后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阿初还是原本的少年模样，另一个男子看容貌却分明是赫连淮。只是气韵却与曾经大不相同，清隽有礼。
荼靡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木子生却已经开始翻腾起嘴皮子了：“呐，他的确是成年了，只不过模样不同于第一二次，还是不大变的，以后就靠他自己慢慢长了。这个么……我倒是要给他想个出处，毕竟是被我从山崖下救回来的人，当然得归我管了……”
木子生一番话，暗示之意荼靡自然是听出来了，也是，那样的过往，自然是不知道为好。抬眼看见阿初一脸歉疚之色，不敢直视她，便晓得他是因为当初被修澜控制之事而感到内疚，微微一笑：“阿初，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不必这样。我要同这位哥哥说说话，你先出去好不好？”
阿初似是没想到她会不责怪自己，愣了一瞬间，立刻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色，腼腆地抿唇笑了笑，不多说什么，走了出去。
“月歌，拿笔墨纸砚来。”木子生招呼月歌拿了东西，便把纸铺在石桌上，却也不立刻写，荼靡看了眼那张空白的宣纸：“怎么，你准备怎么安排他？”
她刚说完，赫连淮便向木子生折腰作了一揖：“在下承蒙公子相救，已不胜感激，这日后之事，又怎好麻烦公子……”
“哎，”木子生抬手打断他：“我可不是帮你，我只是觉得你才华横溢尤其是这满腹谋略，还有一身武艺。不用来保家卫国实是可惜。怎么，你难道不想挣军功，当食邑万户千人敬仰的大将军么？何况，你如今没了记忆，治是治不好了，但若有朝一日声名大盛，也好找家人不是？”
赫连淮眉眼间似乎还有犹豫，木子生却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提笔蘸墨：“我乃骠骑将军府上客卿，介时你拿着我的举荐信和信物去将军府上，他自会给你安排职务。”
“如此，那便谢过公子。将来必定重报。”赫连淮又是一揖，木子生每搭理他，刚从砚台里提了笔，便被荼靡扯住了袖子，低头便看见荼靡挤眉弄眼地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又成了骠骑将军的客卿了？”
“大姐，你脑子是不是三百年没动过坏掉了？我那个林相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
“……”
荼靡沉默。
那边赫连淮听不清声响，疑惑地看过来，木子生忙咳嗽几声，继续写他的举荐信去了，写了没几笔，突然把笔一收，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