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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看了失惊道:“好!”正看之间,只听得门前发声喊,一行人从外面走入来。众人都慌道:“却怎地好?”和尚道:“你们不要慌,都随我入来!”掩映处背身藏了。

看那一行有二十余人,都腰带着弓弩,手架着鹰鹞;也有五放家,也有官身,也有私身。马上坐着一个中贵官人,来到殿前下了马,展开交椅来坐了,随从人分立两傍。元来这个中贵官叫做善王太尉,是日却不该他迸内上班因此得暇,带着一行人出城来闲游戏耍。信步直来到莫坡寺中,与众人踢一回气球了,又射一回箭。赏了各人酒食,自己在殿中饮了数杯,便上马,一行人众随从自去了。

众人再来佛殿上来,婆婆道:“我只道做甚么的,却元来一行人来作乐耍子,也交我们吃他一惊。”张屠、任迁、吴郎道:“我们认得他是中贵官,在山铁班住,唤做善王太尉,如法好善,斋僧布施。”和尚听得说,道:“看我明口去蒿恼他则个。”众人各自散了。只因和尚要去恼善王太尉,直使得开封府十来个眼明手快的公人,伶俐了得的观察使臣不得安迹,见了也捉他不得。恼乱了东京城,鼎沸了汴州郡。真所谓白身经纪,番为二会子之人;清秀愚人,变做金刚禅之客。正是:

只因学会妖邪法,葬送堂堂六尺躯。

毕竟和尚怎地去恼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弹子和尚摄善王钱杜七圣法术剁孩儿

诗曰:

九天玄女法多端,要学之时事豁然;

戒得贪嗔事,分明世上小神仙。

话说善王太尉,那日在城外闲游回归府中,当日无事,众人都自散了。次日,官身、私身、闲汉都来唱喏。太尉道:“昨日出城闲走了一日,今日不出去了,只在后花园安排饮酒。”交众人都休散去,且来园里看戏文耍子。元来这座花园不则一座亭子,闲玩处甚多,今日来到这座亭子,谓之四望亭,众人去那亭子里安排着太尉的饮撰,太尉独自一个坐在亭子上;上自官身、私身,下及跟随伏事的,各自去施逞本事。正饮酒之间,只听得那四望亭子的亭柱上一声响,上至太尉,下至手下的人,都吃一惊。看时,不知是甚人打这一个弹子来花园里架。太尉道:“叵耐这厮,早是打在亭柱上,若打着我时,却不利害!”叫众人看是谁人打入来的?众人四下里看时,老大一个花园,周围墙垣又高,如何打得入来?正说之间,只见那弹子滚在亭子地卜,托托地跳了几跳,一似捻线儿也似团团地转,转了千百遭。太尉道:“却不作怪!”只见一声响,爆出一个小的人儿来,初时小,被凡风只一吹,渐渐长大,变做一个六尺来长的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坠金环。太尉并众人见了,都吃一惊。

只见那和尚走向前来,看着太尉道:“拜揖!”太尉见了,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好个僧家,不可慢他。”抬起身来还礼,问道:“圣憎因何至此?”和尚道:“贫僧是代州雁门县五台山文殊院行脚僧,特来拜见太尉,欲求一斋。”这太尉从来敬重佛法,时常拜礼宝,见了这般的和尚来求斋,又来得跷蹊,如何不惊喜,太尉交:“请坐。”和尚对着太尉坐了,道:“有妨太尉饮宴。”太尉命厨下一面办斋,向着和尚道,”吾师肯相伴先饮数杯酒么?”和尚道:“多感!”面前铺下一应玩器食撰等物,尽是御赐金盏、金盘。和尚道:“有心斋僧,这等小盏子如何吃得贫僧快活。”太尉见说,即时交取个大金钟子米,放在和尚面前。太尉只是盏子吃,和尚用大钟子吃。太尉交只顾斟酒,和尚也不推故,吃上十来大金钟,太尉喜欢道:“不是圣僧,如何吃得许多酒!”厨下禀道:“素食办了。”太尉道:“斋食既完,请吾师斋。”交搬将来,放在和尚面前。太尉面前些少相陪。和尚见了素食,拿起来吃,只不放下碗和箸。人尉交从人入去添来,这和尚饭来,羹来,酒来,尽数吃尽,交供给的做手脚不迭。手下人都呆了。太尉见他吃得,也呆了,道:“这个和尚必是圣僧,吃酒吃食,都不知吃去那里去了!”只见和尚放下碗和箸,手下人道:“惭愧!也有吃了的日子!”和尚道:“才饱了!”收拾过斋器,点将茶来,茶罢,和尚起身谢了太尉。太尉喜欢道:“吾师!粗斋不必致谢。敢问吾师斋罢往甚处去?”和尚道:“贫僧乃是五台山文殊院化主,长老法旨,交贫僧来募缘;文殊院山门崩损,用得千贯钱修盖山门。贫僧今日遭际太尉,蒙赐一斋;大尉借舍得千贯钱,成就这山门盛事,愿太尉增福延寿,广种福田。”太尉道:“这是小缘事,不知吾师几时来勾疏?”和尚道:“不必勾疏,便得更好,山门多幸。”太尉道:“吾师!我把金银与你如何?”和尚道:“把金银与贫僧,不便会买料物,若得千贯铜钱甚好。”太尉暗笑道:“吾师!你独自一个在这里,千贯铜钱也须得许多人搬挑!”和尚道:“告太尉!贫僧自有道理。”太尉即时叫主管开库,交官身、私身、虞侯轮番去搬铜钱来,堆在亭子外地上;一伯贯一堆,共十堆。大尉道:“吾师!千贯铜钱在这里了,路程遥远,要使许多人夫脚钱,怎地能勾得到五台山?”和尚道:“不妨!”起身下亭子来,谢了太尉喜舍:“不须太尉费力,贫僧自有人夫搬挑去。”袖中取出一卷经来,太尉口不道,心下思量:“且看他怎地?”和尚道:“僧家佛力浩大。”自把经卷看了一遍,交一行人且开。只见那和尚贬眼把那卷经去虚空中打一撒,变成一条金桥。那和尚望空中招手叫道:“五台山众行者、火工、人夫!我向善王太尉抄化得千贯铜钱,你众人可来搬去则个!”无移时,只见空中经上,众行者并火工、人夫滚滚攘攘下来,都到回望亭子下,将这千贯铜钱驮的驮,驼的驼,搬的搬,交叉往复,霎时间都搬了去。和尚向前道:“感谢太尉赐了斋,又喜舍千贯铜钱,异日如到五台山,贫僧当会众僧,撞钟击鼓,幢幡宝盖,接引太尉。贫僧归五台山去也!”和尚与太尉相辞了,也走上金桥去,渐渐地小,去得远,不见了。空中起一阵风,风过处,金桥也不见了。太尉甚是喜欢,交从人焚香礼拜,道:“小官斋僧布施五十余年,今日遇得这个圣僧罗汉!”众人都来与太尉贺喜。

当日无事,次日是上值日期,太尉早起梳洗,厅下祗应人从跟随,直到内前下轿入内来,太尉与日却来得早些个,往从待班阁子前过,遇着一个官人相揖,这官人正是开封府包待制。这包待制自从治了开封府,那一府百姓无不喜欢。因见他:

平生正直,秉性贤明。常怀忠孝之心,每存仁慈之念。户口增,田野辟,黎民颂德满街衢;词讼减,盗贱潜,父老诓歌喧市井。攀辕截镫,名标青史播千年;勒石镌碑,声振黄堂传万古。果然是慷慨文章欺李杜,贤良方正胜龚黄。

当日包待制伺候早朝,见了太尉请少坐。太尉是个正直的人,包待制是个清廉的官,彼此耳内各闻清德。虽然太尉是个中贵官,心里喜欢这包待制,包待制亦喜欢这王太尉。两个在阁子里坐下,太尉道:“凡为人在世,善恶皆有报应。”包待制道:“包某受职亦然,如包某在开封府断了多少公事,那犯事的人,必待断治,方能悔过迁善。比如太尉平常好善,不知有甚报应?”王太尉道:“且不说别事,如王某昨日在后花园内亭子上赏玩,从空中打下一个弹子,弹子内爆出一员圣僧来,口称是五台山文殊院化主,问某求斋。某斋了他,又问某化千贯铜钱,不使一个人搬去,把一卷经从空中打一撒,化成一座金桥,叫下五台山

行者、火工、人夫,无片时都搬了去,和尚也上金桥去了。凡间岂无诸佛罗汉!”包待制见说,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这件事又作怪!”渐渐天晓,文武俱入内朝罢,百官各自回了衙门。

包待制回府,不来打断公事,问当日听差应捕人役是谁,只见阶下一人唱喏,却是缉捕使臣温殿直。大尹道:“今日早朝间在待班阁子里坐,见善王太尉说,昨日他在后花园亭子上饮酒,外面打一个弹子入来,弹子里爆出一个和尚,口称是五台山文殊院募缘僧,抄化他千贯铜钱去了。那太尉道他是圣僧罗汉,我想他既是圣僧罗汉,要钱何用?据我见识,必是妖僧。见今郑州知州被妖人张鸾、卜吉所示,出榜捉拿,至今未获。怎么京城禁地容得这般妖人。”指着温殿直道:“你即今就要捉这妖僧赴厅见我。”

温殿直只得应喏。领了台旨,出府门,由甘泉坊迳入使臣房,来厅上坐定。两边摆着做公的众人,见温殿直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低着头不则声,内有一个做公的,常时温殿直最喜他。其人姓冉名贵,叫做冉土宿;一只眼常闭,天下世界上人做不得的事,他便做得,与温殿直捉了许多疑难公事,因此温殿直喜他。当时冉贵向前道:“告长官,不知有甚事,恁地烦恼?”温殿直道:“冉大!说起来交你也烦恼。却才大尹叫我上厅去,说早朝时白铁班善王太尉说道:昨日在后花园亭子上饮酒,见外面打一个弹子入来,爆出一个和尚,同善王太尉布施了千贯铜钱去。善王太尉说他是圣憎罗汉。大尹道:他既是圣僧罗汉,如何要钱

?必然是个妖僧,限我今日要捉这个和尚。我想他觅了千贯铜钱,自往他州外府去了,交我去那里捉他?包大尹又不比别的官员,且是难伏事,只得应成了出来,终不成和尚自家来出首?没计奈何,因此烦恼。”冉贵道:“这件事何难,于今分付许多做公的,各自用心分路去绕京城二十八门去捉,若是迟了,只怕他分散去了。”温殿直道:“说得有理,你年纪大,终是有见识。”看着做公的道:“你们分头去干办,各要用心!”众人应允去了。

温殿直自带着冉贵和两个了得的心腹人,也出使臣房,离了甘泉坊,奔东京大路来。温殿直用暖帽遮了脸,冉贵扮做当直的模样,眼也不闭,看那往来的人。茶坊、酒店铺内略有些叉色的人,即便去挨查审问。温殿直对冉贵说道:“他投东洋大海中去,那里去寻?”冉贵道:“观察不要输了志气,走到晚却又理会。”两个走到相国寺前,只见靠墙边簇拥着一伙人在那里。冉贵道:“观察少等,待我去看一看。”踮起脚来,人丛里见一二伯人中间围着一个人,头上裹顶头巾,带一朵罗帛做的牡丹花,脑后盆来大一对金环,曳着半衣,系条绣裹肚,着一双多耳麻鞋,露出一身锦片也似文字,后面插一条银枪,竖几面落旗几,放一对金漆竹笼。却是一个行法的,引着这一丛人在那里看。

元来这个人在京有名,叫做杜七圣。那杜七圣拱着手道:“我是东京人氏,这里是诸路军州官员客旅往来去处,有认得杜七圣的,有不认得杜七圣的,不识也闻名。年年上朝东岳,与人赌赛,只是夺头筹。有人问道:杜七圣!你会甚本事?我道: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天之上,地之下,除了我师父,不曾撞见个对手与我斗这家法术!”回头叫声:“寿寿我儿,你出来!”看那小厮脱剥了上截衣服,玉碾也似白肉。那伙人喝声采道:“好个孩儿!”杜七圣道:“我在东京上上下下,有几个一年也有曾见的,也有不曾见的。我这家法术,是祖师留下,焰火炖油,热锅囗假字亻去换火旁碗,唤做续头法。把我孩儿卧在凳上,用刀

剖下头来,把这布袱来盖了,依先接上这孩儿的头。众位看官在此,先交我卖了这一伯道符,然后施逞自家法术。我这符只要卖五个铜钱一道!”打起锣儿来,那看的人时刻间挨挤不开。约有二伯人,只卖得四十道符。杜七圣焦燥不卖得符,看着一伙人道:“莫不众位看官中有会事的,敢下场来斗法么?”问了声,又问声,没人下来。杜七圣道:”我这家法术,交孩儿卧在板凳上,作法念了咒语,却像睡着的一般。”正要施逞法术解数,却恨人丛里一个和尚会得这家法术,因见他出了大言,被和尚先念了咒,道声:“疾!”把孩儿的魂魄先收了,安在衣裳袖里。看见对门有一个面店,和尚道:“我正肚饥,且去吃碗面了来,却还他儿子的魂魄未迟!”和尚主人面店楼上,靠着街窗,看着杜七圣坐了。过卖的来放下箸子,铺下小菜,问了面,自下去了。和尚把孩儿的魂魄取出来,用碟儿盖了,安在棹子上,一边自等面吃。

话分两头,却说杜七圣念了咒,拿起刀来剁那孩儿的头落了,看的人越多了。杜七圣放下刀,把卧单来盖了,提起符来去那孩儿身上盘几遭,念了咒,杜七圣道:“看官!休怪我久占独角案,此舟过去想无舟。逞了这家法,卖一这伯道符!”双手揭起被单来看时,只见孩儿的头接不上。众人发声喊道:“每常揭起卧单,那孩儿便跳起来。今日接不上,决撒了!”杜七圣慌忙再把卧单来盖定,用言语瞒着那看人道:“看官只道容易,管取这番接上!”再叩齿作法,念咒语,揭起卧单来看时,又接不上。杜七圣慌了,看着那着的人道:“众位看官在上!道路虽然各别,养家总是一般。只因家火相逼,适间言语不到处,望看官们恕罪则个!这番交我接了头,下来吃杯酒。四海之内,皆相识也!”杜七圣伏罪道:“是我不是了,这番接上了。”只顾口中念咒,揭起卧单看时,又接不上。杜七圣焦燥道:“你交我孩儿接不上头,我又求告你,再认自己的不是,要你饶恕,你却直恁地无礼!”便去后面笼儿里取出一个纸包儿来,就打开撮出一颗葫芦子,去那地上把土来掘松了,把那颗葫芦子埋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词,喷上一田水,喝声:“疾!”可霎作怪!只见地下生出一条藤儿来,渐渐的长大,便生枝叶,然后开花,便见花谢,结一个小葫芦儿。一伙人见了,都喝采道:“好!”杜七圣把那葫芦儿摘下来,左手提着葫芦儿,右手拿着刀,道:“你先不近道理,收了我孩儿的魂魄,交我接不上头,你也休要在世上活了!”看着葫芦儿,拦腰一刀,剁下半个葫芦儿来。却说那和尚在楼上拿起面来却待要吃,只见那和尚的头从腔子上骨碌碌滚将下来,一楼上吃面的人都吃一惊;小胆的丢了面,跑下楼去了,大胆的立住了脚看。只见那和尚慌忙放下碗和箸,起身去那楼板上摸一摸,摸着了头,双手捉住两只耳朵,掇那头安在腔子上,安得端正,把手去摸一摸。和尚道:“我只顾吃面,忘还了他的儿子魂魄。”伸手去揭起碟儿来。这里却好揭得起碟儿,那里杜七圣的孩儿早跳起来。看的人发声喊。杜七圣道:“我从来行这家法术,今日撞着师父!”

却说面店里吃面的人,沸沸他说出来,有多口的与杜七圣说道:“破了你法的,却是面店楼上一个和尚。”内中有温殿直和冉贵在那里,听得这话,冉贵道:“观察!这和尚莫不便是骗了善王太尉铜钱的么?”温殿直道:“莫交不是。”冉贵道:“见兔不放鹰,岂可空过?”冉贵把那头巾只一掀,招一行做公的,大喊一声。都抢入面店里来。见那和尚正走下楼,众人都去捉那和尚,那和尚用手一指,有分交:鼎沸了东京城,大闹了开封府。恼得做公的看了妖僧捉他不得;惹出一个贪财的后生来,死于非命。正是:

只因酒色财和气,断送堂堂六尺躯。

毕竟当下捉得和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包龙图下令捉妖僧李二哥首妖遭跌死

诗曰:

为人本分守清贫,非义之财不可亲;

飞蛾投火身须丧,蝙蝠遭竿命被坑。

温殿直带着一行做公的抢入面店里,只见和尚下楼来,温殿直便把铁鞭一指,交做公的捉这和尚。那和尚见人来捉,用手一指,可霎作怪!柜上主人,撺掇的小博士,并店里吃面的许多人,都变做和尚;温殿直与做公的也是和尚。若干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呆了。做公的看了,不知捉那个是得。面店里热闹一场,吃面的都自散了。温殿直看那主人家并众人,依旧面貌一般,看那店里不见了和尚。温殿直即时交做公的分头去赶;发报子到各门上去,如有和尚出门,便交捉住。

即时温殿直回府,正值大尹晚衙升厅打断公事。温殿直当厅唱喏,龙图大尹道:“我要你捉拿妖僧,事体若何?”温殿直禀覆道:“使臣领相公台旨,缉捕弹子和尚。适来大相国寺前见一个行法的,叫做杜七圣,一刀剁下了孩儿的头;对门面店楼上有个和尚,把那孩儿的魂魄来收了,交他接不上头。杜七圣不胜焦燥,就地上种出一个葫芦儿来,把葫芦儿一刀剁下半个,那面店楼上吃面的和尚便滚下头来。和尚去楼板上摸那头来按上了,下面孩儿的头也接上了。使臣见这般作怪,交人去捉。只见那和尚把手一指,店里人都变做和尚,连使臣并手下做公的也变做和尚,交使臣没做道理处。告相公,这等妖人,实难捕捉出赐相公麾

下。”龙图大尹道:“我乃开封一府之主,似此妖人在国之内,恐生别事,朝廷见罪于我。”即时分付该吏写押傍文,各门张桂。一应诸处庵观寺院人等,若有拿获弹子和尚者,官给赏钱一千贯。如有容留来历不明僧人,及窝藏隐匿不首者,邻佑一体连坐。因此京城内外说得沸沸的。

却说东京市心里,有一个卖青果的李二哥,夫妻两口儿在客店里住,方才害病了起来,没本钱做买卖,出来求见相识们,要借二伯文钱做盘缠。当日出去借不得,归东闷闷不已。浑家道:“二哥!你今日出去借钱如何?”李二道:“好交你得知,今日出去借不得钱。街上人闹哄哄地,经纪人都做不得买卖。说昨日一个和尚,在面店楼上吃面,只见他的头骨碌碌滚落地来,他把手去摸着头,双手捉住耳朵安在腔子上,依旧接好了。做公的见他作怪,一齐去捉他,被那和尚用手一指,满店里人都变做了和尚一般模样。如今开封府出一千贯赏钱,要捉这和尚。元来这和尚五日前曾骗了善王太尉千贯铜钱,叫做弹子和尚。”浑

家道:“二哥!真个有这话么?”李二道:“我方才看了榜来,为何与你说谎!”浑家道:“二呀!我如今和你没饭得吃,若有采时,捉得这个和尚,请得一千贯钱来把我们做买卖,却不足好?”李二道:“胡说!官府得知不是耍处。”浑家道:“我包你请得一千贯钱便了。”李二道:“你怎地交我请得一千贯钱?”浑家道:“二哥!好交你得知,这和尚不在别处,远便十万八千里,近便只在目前。”李二哥道:“在那里?”浑家道:“在间壁房里。”李二哥道:“你见他甚么破绽来?”浑家道:“间壁这个和尚,来这里住有个月了,不曾见他出去抄化,也不曾见他与人看经。每日睡到吃饭前后才起来出去,未到黄昏后吃得醉

醺醺地归来。我半月前,因吃了些冷物事,脾胃不好,肚疼了,要去后,怕房里窄狭有臭气,只得去店后面去上坑,却打从他房门前过,那时有巳牌时候,只见他房里闪出些灯光来。我道这早晚兀自有灯,望破壁里张一张时,只见那和尚睡在床上,浑身迸出火来。和尚把头抬一抬,离床直顶着屋梁,唬得我不敢东厕上去,便归房里来了。这和尚必然就是妖僧!”李二哥道:“这事实么?”浑家道:“我与你说甚么脱空!”李二哥道:“你且低声,不要走漏了消息!”分付了浑家,出门一地里迳到使臣房来,却又不敢入去,只在门前走来走去。做公的看见,喝声道:“李二!你有甚事,不住在此走来走去?”李二道:“告上下!男

女有件机密事,将来见观察。”做公的应道:“你在门首伺候,待我禀过方可入去。”

适值温殿直正在厅上,做公的禀道:“告观察!卖果子的李二在门外走来走去,我问他,他道有机密事要见观察。”温殿直道:“叫他人来。”做公的出来,引李二到厅下,唱了喏。温殿直见了,不敢惊他,笑吟吟地问道:“李二哥!有甚事来见我?”李二道:“告观察!男女近日因病了,不曾做得道路。早间出来干些闲事,只见张挂榜文,男女也识几个字,见写着出一千贯赏钱捉妖僧。归去和浑家说,浑家道:‘隔壁歇的和尚是妖僧。’”温殿直不敢大惊小怪,笑着道:“李二哥!这件事却要仔细,你夫妻两个见他甚么破绽来?”李二把浑家的言语说了一遍。温殿直道:“这事却要实落,你去补一纸首状来。”李二应了出来,央做公的草了稿儿,讨一张纸,亲笔誊了真,入来当厅递了。温殿直道:“如今这和尚在店里么?”李二道:“每日子饭后出外,到黄昏便归。”温殿直道:“你且在这里坐下,待我交人去买些酒来与你吃。”不多时买将酒来,交李二吃了。温殿直叫过做公的来,交李二做眼,带一行人离了使臣房,取路来客店左侧一个开茶坊的铺里坐了。交李二走来走去看那和尚。

当日未有黄昏时候,只见那和尚吃得醉醺醺地,踉踉跄跄撞将来。李二慌忙入茶坊里见温殿直道:“告观察,和尚来了!”却好和尚走到茶坊门前,温殿直指着一行做公的道:“捉这妖僧!”众人发声喊,正似皂周鸟追紫燕,猛虎啖羊羔;一发都上,把那和尚横拖倒拽,把条麻索绑缚了。众人前后簇拥,押着迳奔甘泉坊使臣房里来。温殿直道,”惭愧!干办得这场公事,且交龙图相公安心。”众人把那和尚捆缚做馄饨儿一般,那和尚醉了不醒,鼻句鼻句地睡着。温殿直即时进府,申覆大尹道:“妖僧已拿下了。本合押赴厅前,因这和尚大醉不省人事,见在使臣房里。禀领相公台旨。”龙图大尹见说,交且牢固看守,待

来日早衙解来。温殿直出府到使臣房里看那和尚酒还未醒,分付众做公的小心看守。却说那和尚到半夜酒醒,觉道好不自在,开眼看见灯烛照耀如同白日,两边坐着都是做公的。和尚问道:“这是那里?”做公的道:“这是使臣房里。”和尚吃惊道:“贫僧做甚么罪过,将我来缚在这里?”众做公的情知这和尚是个妖僧,不敢恶他。内中有一个年纪老成的做公的道:“和尚!你不要错怪我们,这是我们的职事。我们家中各有老小,不去惹空头祸。因你客店里隔壁卖果子的李二说,你住了个月,不曾与人看经,又不出去抄化,每日吃得醉醺醺地。说你来历不明,因此我们来捉你。”和尚道:“我自有官员府院宅里斋我,这也不干他事。”公的道:“和尚!没奈何,等到天明,你自去大尹面前和李二分辩。”将有五更,温殿直交做公的簇拥着和尚入开封府的廊下伺候。

大尹升厅,四司六局立在厅前:只见大尹出来,公座甚是次第;一似水晶灯笼,却如照天腊烛。皂隶喝:“低声!”温殿直押那和尚到厅下,唱了啼。大尹看了李二的首状,看着和尚焦燥道:“叵耐你出家为僧,不守本分,辄敢惑骗人钱财!”交狱卒取面长枷来,把和尚枷了,叫两个有气力的狱卒过来。”与我把这和尚先打一伯棍,却再审问他!”狱卒唱了喏,将和尚腿上打不得两棍,众人发声喊,门子喝:“低声!”喝他们不住。大尹见枷窟里不见了和尚,却缚着一把苕帚。大尹道:“怎有这般妖人,方寸捉那和尚枷在这里,却如何是把苕帚?”

正说之间,只听得府衙门处有人发喊,大尹惊问:“有甚事?”把门的来报道:“告相公!有一僧人在门外拍手大笑道:‘好个包龙图,无奈何我贫憎处!’”包大尹听得说,大怒道:“这厮敢如此无礼!”即时交人下手去捉:“这番捉着妖僧,依例赏钱一千贯。”当时做公的奔出府门,迳来捉这妖僧。和尚见人来捉他,连忙走到街市上,不慌不忙,摆着褊衫袖子去了。做公的见了,紧赶他紧走,慢赶他慢走,不赶他不走。做公的赶得没气力了,立住了脚;只争得十数步,只是赴他不看。众人将赶到相国寺前,那和尚在延安桥上,望见众人赶来,和尚连忙走入相国寺山门去了。

温殿直道:“这和尚走了死路,好歹被我们捉了。”分付一半做公的围住了前后寺门,一半向佛殿两廊分头赶捉。只见本寺长老出来与温殿直相见了,道:“告观察!本寺是朝廷香火院,观察为甚事,将着一行人,手执器械来寺中大惊小怪?”温殿直道:“我奉大尹相公台旨,赶捉一个妖僧到你寺中,你莫隐藏了,会事的即便缚将出来。”长老道:“敝寺有百十众僧,都是有度牒的。但有挂搭僧到寺中,知客不曾敢留过夜,若是观察赶到寺中,必然认得此僧,何不便捉了,却来这里讨人?”温殿直道:“这妖僧骗了善太尉千贯钱,蒿恼得一府人不得安迹。若不送出来时,我禀过大尹,交你寺中受累!”唬得长老慌了,道:“告观察!本寺僧都是明白的,不是妖僧。若不信时,都叫出来交观察一一点过。”温殿直道:“最好!”长老即时鸣钟聚集本寺百来僧众,交温殿直点视。温殿直同做公的看时,都叫不是。温殿直道:“长老!我亲自赶入你寺里来,如何便不见了?须是交我们搜一搜一看!”长老道:“贫僧引路,交观察搜便了。”从僧房里到厨下,净头,库堂,都搜不见。转身到佛殿上,见塑着一尊六神佛,个头一似座青山,六只臂膊一似六条峻岭,托着六件法宝。温殿直道:“寺内不塑佛象,却缘何塑那吒太子?”长老道:“那吒太子是不动尊王佛,以善恶化人。”温殿直与众人见殿上空荡荡地,只见那吒。一行啊人正出殿门,只听得佛殿上有人叫道:“温殿直!包大尹交你来捉贫僧,见了贫僧如何不捉厂温殿直与众人回头看时,却是那那吒太子则声。众人看那那吒,泥龛塑就,五彩妆成,约有一丈五尺来高;六只臂膊旱旱地动,颗头中间这颗头张开口,血泼泼地露出四个獠牙,叫道:“温殿直!你来捉我去!”唬得长老和众人大惊,道:“作怪!作怪?”众人要来捉那吒,却又是泥塑的,如何捉得他去!那那吒又叫道:“怎的不交人来捉我去?”众人商议道:“莫不是泥塑的那吒成了器,出来恼人么?如今去禀覆大尹,须把那吒来打坏了,便不出来恼人。”长老道:“观察,这个使不得!妆塑的工本大,将他坏了,日后难得成就。”温殿直道:“今日不祛除了,恐成后患!”众僧中一个有德行的和尚,合掌向佛前道:“龙天宝,可以护法,逐遣妖僧出来,不则恐妄坏了神像。”祷祝已毕,只听得外面有人拍着手呵呵大笑道:“观察!我在这里,何劳费力?”一行做公的见了,正是和尚。发声喊,都来捉妖僧。只争得十来步远,只是赶不上。那和尚引着一行人,出了相国寺,径奔出大街来,经纪人都做不碍买卖,推翻了架子,撞倒了台床,看的人越多了。赴来赶去,直赶出了城。过了接官厅,将到市稍头,那和尚叫道:“你众人不要来赶了,我贫僧自归去了罢!”看着汴河里涌身一跳,只听得腾地一声响,和尚蹿入水里去了。众做公的道:“今番好了!得他自死在水里,也省了许多气力。”那汴河水滴溜溜也似紧的,众人都道:“他的尸首不知氵吞到那里做住!”温殿直只得回去禀覆大尹,正值大尹在厅上打断公事,温殿直唱了喏,把捉妖僧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包大尹听了,道:“叵耐这厮,恼得我也没奈他何,得他自跳在水里死了也罢!”

说由未了,只听得阶下有妇人声叫屈,大尹问道:“为甚事叫屈?”妇人道:“告相公!丈夫李二为出首告妖僧,已经捉获到官,仅将我丈夫拘禁。于今妇人也不愿支赏钱,只要放丈夫回家,趁口度日,出赐相公台旨。”大尹道:“李二首告得实,合给赏钱与他,如何把他监禁了?”温殿直道:“不曾监禁他,朝夕管待他酒饭,留在使臣房里,伺候相公台旨。”大尹交叫他出来,温殿直即时到使臣房里,叫出李二到厅下。大尹道:“既出榜文在先,合给赏钱一千贯与他。”当时东京一贯钱值银一两,李二是个穷经纪人,平白得了一千贯钱,非细的好了。李二夫妻两个当厅领了赏饯,谢了大尹,出府门回到店里。

古往今来,说话的总是一般;没钱便罢休,有了钱便有沈待诏来撺掇,张博士来相帮。李二去相国寺前典了一所屋子,门前开一个大果子铺;夫妻二人,丰衣足食。时遇冬天,半日有晌午前后,生着一炉栗炭火,安排了几杯酒,夫妻两正向火吃酒之间,只见一个人走入来,叫声:“李二郎!有细果买些个!”夫妻二人却认得是和尚,惊得木呆了。和尚道:“李二郎!你不因贫僧,如何得有今日快活?我特来问你求一斋。”他夫妻两个有一个会事的,就出来拜谢了这和尚,便斋他一斋打甚么紧,终不成他真个要你的斋吃?他来试探你也未见得。或者把几句好言语指断他,交他离了我家便了。李二夫妻却没有这般见识,千不合,万不合,起个念头道:“你这妖僧!说你被做公的赶捉,跳在汴河水里死了,你却因何又来我家引惹是非:你若会事,快快走去,若少迟延,我这里叫一声,当地巡军来捉你去吃官司不要怨我!”和尚道:“若奈何得我时,捉了我多日了。你首我吃官司,我又周全你请了一千贯赏钱,交你夫妻二人快活受用。我来见你,你合当谢我;倒发恶念头,要叫做公的捉我。你这汉子甚不近道理,交你受些疼痛!”用手一指,喝声道:“疾!”只见那李二向的火盆飞起来,望李二脸上只一掀,李二大叫一声,忽然倒地。浑家慌忙来救,扶起来看时,栗炭火烧得脸上都是潦浆泡,看那和尚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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