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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遂平妖传 五(2 / 2)

偏于佛面贪资福,肯把私财施道婆。

话说蛋子和尚见事凑巧,心中欢喜。便要将二十四纸天书,求圣姑译出讲释。婆子道:“今番我三人有一处修炼,你瞒不得我,我瞒不得你。这大纸上,看字不甚方便。可将素纸钉成手掌大小本,贫道将唐音译出,贤弟细细誊写。庶几作用时,便于翻阅。”蛋子和尚道:“如此甚妙。且说纸墨笔砚,合用多少,一起买下,这小事今日先做下不妨。”婆子道:“每人好纸四十九张。要笔十枝,墨五锭,小砚二个,朱砂三两。三个人便要三倍。如今誊写小本,费纸也不多,再加纸五张,笔一枝,墨一锭,足以够用。”婆子在西园时,原有人送下些钱钞,便把来叫蛋子和尚制办这事。因是先前派定,瘸子也不敢搀越。须臾之间,蛋子和尚将文房四宝买齐。婆子取余纸五张裁破,每张裁做二十余页。除符形照样描写,其他文字俱将唐音译过,写成蝇头细字。蛋子和尚写一行,明白一行,快活一行。正是虽然未得神通使,不作三心两意人。一日一夜,都写完了。婆子对阅一过,一字无差。第三日天明,将原来二十四纸,用火烧化。因这天书秘本,可一不可二。亦恐留下人间,或致亵渎,罪有所归也。

早饭后,杨巡检来到东庄。抬着一皮箱银子。足千金之数,交与婆子收了。道:“点出黄金时,倒换银子再点,便有无穷了!”婆子道:“正是如此!”杨春又道:“今番别了圣姑,不敢请见了!但不知丹成大约在于何日?”婆子道“也看缘法迟早。多则一年,少则半载,那时定有好音奉复。倘或迟慢,也莫性急。”杨巡检别去。

婆子教蛋子和尚,先取五方之土,就本庄权算中央,余者东南西北,俱在十里外取用。各将布囊盛下。其他世间动用之物:贵的如金珠、贱的如木石、吃的如豆麦、烧的如煤炭、粗的如缸瓮、细的如针线、清的如茶酒、杂的如药材,色色都要买得完备。一面蛋子和尚制办东西,一面婆子打扫楼下设坛。先期斋戒沐浴,择六甲日吉时,将土布囊定五方之位,相去各尺许。周围将新砖垒起,约高一尺五寸,空处用五谷填满。上设明灯三盏,昼夜不绝。外用黄布制成神帐一顶罩下。前面设香案一座,供养着甲马云鹤,每日设茶酒果三品。早起念净口咒一遍,净身咒一遍,净法界咒一遍,安土地咒一遍,安魂咒三遍,然后依法作用。此是常规,不必细述。

且说安坛次日,先将各人合用纸墨笔砚等,排于六甲坛下。婆子起首,脚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取东方生气一口,念通灵咒一遍,焚符一道。蛋子和尚和左黜都依着婆子行事。虽然一般念咒、烧符,这符形都是婆子动笔画的。如此七七四十九日,纸、墨、笔、砚俱灵,然后商议召将。蛋子和尚要得自家书符,婆子道:“书符最是难事。须要以气摄形,以形摄气。假如此符是何作用,便要作此观想。如要兴云,便想得一个阴气,起自丹田,渐觉满身都是云气充塞,从七窍中喷薄出来,弥漫乾坤。如要起雷,便想得一点阳气,起自丹田,渐觉一身都是雷火运旋,从七窍中搏击出来,震动天地。想就时,急将此气落墨,一笔而成。所谓以神合神,以气合气。正要把我的神气,与天地贯通,这符方有灵验。初时尚费收摄,到工夫练熟,闭眼神便聚,书空符亦灵。此通天彻地之妙诀也。若只照着符形描画,自己的神气先自散乱,如何感动得神鬼?俗语云:书符不效,却被鬼笑;写符不灵,倒被神惊。我今先写与你们看:从何起手,从何结构,如何凝神运气。你们看得烂熟,然后动笔。一法通,万法通,一法不通,万法都不通了。切不可粗心浮气,自误其机。”蛋子和尚和瘸子,喏喏连声,不约而同的问道:“书符之法,已领教诲。今欲召将,不知将便能来否?若来时,如何相待?”婆子道:“正要与你细讲。有内将,方可召外将。邓、辛、张、陶、苟、毕、马、赵、温、关,此外之十将也。眼、耳、鼻、舌、意、心、肝、肺、脾、肾,此内之十将也。先炼就自己十将,统一不乱,存神定炁,俨如外将森列在前。然后呼之即应,役之即从。初时或先现半身,后现全身。若见神貌凶恶,不可畏惧;如其丑陋,不可嘻笑。须要敬之如父母,亲之如朋友,役之如奴仆。苟或不然,必取神怒。又凡欲召将,必先预定所行之事,所问之语。若召至无用,其将不为准信,次后虽召亦不来矣。”

两个和尚道士,未曾见将,先听了这段说话,分明像小学生初进学堂,还不知先生什么规矩,一肚子战战兢兢,毛骨俱悚,各自去虔心静坐,凝神养气。婆子到书符时,先叫他两个看样。蛋子和尚到底聪明,看了一遍就会了。瘸子也时刻把手向空中描画。也是缘法已至,他从来懒惰的,到此也精勤起来。因他用心不过,毕竟也被他赶上。大家步罡踏斗,念咒焚符。炼了一七、二七、到三七,微有影响。或闻剑佩之声,或露衣袍之色。着来此尚非真将,乃将手下之人,所遣来阅坛者也。四七、五七,始现真形。或半身,或全身,或独行,或联骑跟随人众。或多,或少,只是竟往竟来,不向庭中停驻。说话的,却是为何?原来这将的英灵,无处不在。只为常人精气,与他不相感通,所以俗眼不能看见。今日为符咒所拘,游行时,未免从法坛经过。又撞着至心至意的目光凝聚,岂有不见之理!其竟往竟来,还是作用未满,法力不到之处。到七七四十九天,众将站立庭手受令。四围簇拥,如有千军万马之势,全不觉庭中狭窄。婆子在前,和尚道士在后,肃容端立。婆子开口吩咐道:“吾等三人,乃上帝眷属。奉九天玄女娘娘法旨,得九天如意宝册,天文符箓。阐宏道法,特召汝等前来辅助,听吾差遣。功成之日,奏闻上帝,纪录超升。”诸将鞠躬称喏而退了。一霎时,庭中寂然。有诗为证:

尽道有钱堪使鬼,也知无术不通神。

试看神将庭中列,只为天书咒语真。

话说蛋子和尚见神将来往,初时不免矜持,到后渐渐也习惯了。只是每遍是婆子当前,两个随着脚跟做事。虽则一般,偏有婆子。蛋子和尚性急,信心不过,欲得自试一番。便悄悄的起个五更,步入坛前,如法捻诀念咒。只听得响亮一声,庭中降下一员天将,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眼似铜铃般大,面如紫蟹须钢。幞头金色放毫光,绣袄团龙花样。

手执皂旗一面,招风唤雨行藏。英雄猛烈谁敢当,使者姓张天将。

张使者鞠躬而前,道:“吾师召见,有何法旨?”倒慌得蛋子和尚面红心跳,急急按定神魂,答道:“这里楼后北窗,少几株大树遮阴。只有西园上四株梨树绝大,可速移来植于此地。”神将应声去了。须臾,只听得一阵大风,飞沙舞瓦,耳边如军马离沓之声。到天明风息,蛋子和尚往后楼看时,四株大梨树做一行儿的种下了。乃张使者差神兵所为也。婆子知道是蛋子和尚干出这事,便着实发作了一场,说:“这天将非凡人之比,不该把没要紧事轻易差遣。况今道法未成,又没什本事在身,倘触其怒,性命难保。”蛋子和尚道:“偶尔试验一次,今后再不敢矣。”

却说西园上园公,因这番大风后,失去了四株大梨树,慌忙去报与杨巡检知道。杨春正在惊讶,只见东庄老王也来报道:“今早五更风起,圣姑姑住下楼房后边,添下几株大树。”杨春道:“角门锁断,你如何看见?”老王道:“这树高出云端,小人从外面望见。却是自来没有的,所以报知。”杨春情知又是圣姑姑的神通,暗暗称奇,便道:“我晓得了,你们不得在外人面前传播。”各赏了酒饭,打发回去不提。

却说婆子和二人商议道:“如今将已炼就,可将七十二位地煞变化,次第修炼。每炼一法,必要经历四十九日。其中有简便的,只管并日做去。大约三年之内,务期完毕。”二人见说得快当,欢喜无限,从此加倍用心。步罡踏斗,画符念咒,时刻不虚。炼过一个七七,先能暗中搬运柴米之类,不去与老王支取。老王道:“他不来支,一定不是缺乏,老汉且落得些受用。”去查那柴米数时,依然按月减少。老王大惊,又去报与杨春,杨春只教莫说看他怎么。

光阴似箭,看看三年将满。婆子等三个,把七十二般道法,俱已炼成。且说神通变化,大略如何?但见:

上可梯云,下能缩地。手指处,山开壁裂;气呵时,石走沙飞。匿形换貌,尽叫当面糊涂;摄鬼招魂,任意虚空役使。豆人草马,战阵下添来八面威风。纸虎带蛇,患难时弄出一桩灵怪。风云雷雨随时用,水火刀枪不敢伤。开山仙姥神通大,混世魔王法术高。

原来这白云洞法,上等不比诸佛菩萨,累劫修来,证入虚空三昧,自在神通。中等不比蓬莱三十六洞真仙,费几十年抽添水火,换髓移筋,方得超形度世,游戏造化。他不过凭着符咒,袭取一时,盗窃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运用。在佛家谓之金刚禅邪法,在仙家谓之幻术。所以玉帝慎重,不许私启天封,留传人世也。虽然如此,高明之人,借资法术,全身远害,做个仙家的津梁。入山采药,不怕虎狼,千里寻师,不费车马,也到是个捷径。为此白云洞留下这一脉,以待有缘之人。洞主白猿神又添一笔在后,要他每年向斗设誓:若生事害民,雷神不宥。只为玉香炉烟起早了些,蛋子和尚少摹了后面七十六个字,所以不曾看着这一条利害的话。今日修炼成功,便认做惊天动地的学问,长生不老的法门。到后来,果然生事害民,动起河北一带数载的干戈,使人骂妖名,千秋不灭。此是后话。

且说圣姑姑这番修炼,只用得杨巡检的银子。其杨奶奶二百金,原封不动,遣个灵鬼送还他去了。想起雁门山下初离土洞之时,母子共是三口。如今虽添了个蛋子和尚,毕竟少了个胡媚儿,是个缺典,少不得要寻取将来,传授与他,这是婆子心上第一件事了。那起庵铸像的说话,原非本心,不须提起。只是还有一件:我等三人,受了杨巡检夫妇多时供养,又得他金银相助之力,一旦不辞而去,觉得恝然。每人宜显神通,留一个忆念与他。瘸子跳起来道:“我送个虎与他看庄。”婆子道:“我原许他点化黄金,今将楼前这块太湖石,点成与他做个镇家之宝。”瘸子道:“正好!我的虎就着他看守金子,使盗贼不敢动念。”蛋子和尚道:“劣弟不才,意欲召个上好塑手,将我等三人形像,塑此楼下。使他家子子孙孙,朝夕瞻礼。”瘸子道:“不好,不好,塑出我瘸腿来,你却笑他。”蛋子和尚笑道:“恁地时,只塑个坐像罢了!”当下婆子口中念念有词,望石上只一喷,沫涎如细雾散落,急把手掌擦之,凡掌所到处,皆成紫金之色。不一时,整千斤一块太湖石,明晃晃变化金山一座。瘸子剪个纸虎,口中有词,顺风吹去。喝声:“疾!”只见这纸虎扑地跳两跳,便成个黄斑老虎。猛烈咆哮,与真虎无异。瘸子吩咐道:“老虎,老虎,听我法语:镇守金山,不许携取,有人携取,老虎逐去。”说罢,把袖一拂,依然是个纸虎。瘸子看金山座下有个空处,便放那纸虎在内。蛋子和尚摄了个巧匠的生魂,闭于楼下,一夜塑成三个浑身,极其相似。圣姑姑居中,蛋子和尚居左,左黜居右。蛋子和尚一见,不胜之喜。便道:“是我塑下的像,我先磕个头儿起首。”瘸子道:“野和尚磕头,谁来答礼?”蛋子和尚道:“若起身答礼时,只怕腿不方便的,被人看破。”瘸子也笑起来。婆子道:“休得闲讲,想起今日得道缘由,遇杨而止,遇蛋而明,都是天后梦中指点。他说二十八年后,当在河北兴旺,约我去到贝州相助。此是天数。我等一来不可逆天,二来不可忘了指点之恩。自今为始,各人随意逍遥,念想动时,立刻相见。若运数到日,切莫异心,以违天道。”说罢,婆子腾空而起,在空中把手招他两个。蛋子和尚把齐眉短棒抛向空中,化成万丈金桥,大踏步上去了。瘸子道:“我且向壶天顽耍则个。”便向墙角头拣个空酒瓶儿,放稳在地。叫一声:“我下来也!”双脚望瓶嘴中一跳,不知那里去了。正是:

从来只有神仙乐,法术高时不让他。

毕竟他三人相会何处,胡媚儿又在何处翻腾出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圣姑宫纸虎守金山淑景园张鸾逢媚儿

仁慈胜似看经典,节俭何须点化金。

跨鹤腰缠无此理,堪嗟愚辈枉劳心。

话说圣姑姑初到东庄,原约杨巡检一年半载,便有回复。谁知一口大话,就闭了三年的角门。杨巡检已自十分信服的,又见移树运米,如此神通,少不得有个妙用。为此只吩咐管庄的老王,暗地打听消耗,自己再不敢来敲门打户,讨消问息。

忽一日,杨奶奶开一只衣箱,只见箱内堆着多了东西。取来看时,原来就是三年前叫老嬷嬷送与圣姑姑这二百私房银子,原封不动在内。奶奶吃了一惊,忙唤老嬷嬷来认时,果然不差。这分明是灵鬼所为,就是搬柴运米的一个法儿。他们那知就里,只管胡思乱猜,道:“这衣箱多时锁下不开,为何银子倒在里面?又是几时送来的?”不免叫老嬷嬷到东庄上打探一遭。

老嬷嬷坐乘小轿,到东庄老王家来,问其动静。老王道:“以前半夜三更,常听得院里大惊小怪,叫唤呼喝之声。如今好几日不闻声响,不知何故?”老嬷嬷道:“你且讨个梯儿,待我爬上屋去,偷望一望,看是怎的!”老王见是掌房的嬷嬷,自然要奉承一分,又且奶奶差来,如何违拗。慌忙在敞厅上去掇个长梯子,弄了半响,弄进屋来,靠在回廊屋檐上。老嬷嬷先爬上屋去,望了一望,就下了梯,说道:“院里静悄悄地,绝无动静,我脚软站不住,还让你老人家来!”老王真个上梯去,舒头而望,并无一人。自爬上屋脊,仔细前后观看,忽然见了明晃晃黄灿灿这座金山。心下又惊又喜,下得梯来,心生一计,瞒着老嬷嬷,只说:“不见什的,想是从后门走了!”老嬷嬷转身去后,老王一脚箭跑到城中。报与家主杨巡检知道:“如此这般。想来是老爷洪福,特来报喜。”杨巡检喝道:“谁教你去望来?”老王道:“是奶奶差老嬷嬷来,叫小人去看,不关小人之事。因是好几日院里不闻声响,想不在了,所以小人大胆。不然,也不敢。”

杨春心下沉吟,便叫家童备马,亲往东庄。把敞厅后壁封条揭了,开进去看时,里面没人来往。乱草纵横,回廊下小角门依然紧闭。杨巡检自去敲了几下,不见答应。叫安童拾起砖块去打,打了一个时辰,只如不打一般。杨巡检发个性急,叫庄户轿夫,随从人等一齐用力把门撞开。杨巡检吩咐众人退后,只带四个安童跟随,不往书房厅屋住所,一迳串出后楼去看。只见楼下竖着这座太湖石,已变成一大块紫金。杨春暗想道:“圣姑姑神通果然非小!”掉转头来,猛见圣姑姑和蛋子和尚左黜三人,端端正正坐于楼下。杨春大惊,慌忙下阶拜倒,禀道:“弟子久失侍教,闻师父点化已成,特来拜谒!”安童道:“老爷莫拜,上面坐的是个死的。不然,怎不回礼?”杨春起身上前看时,原来都是塑的。浑身俨如生相,称赞不已。看四下杂屋中,堆积百般货物器用,尚值得四五百金。三个的衣服行李,都不见了。后边四株大梨树,果然西园移来的,种得整齐。只不知甚么缘故,不别而行。想是普贤祖师不愿造个行宫在此,圣姑不好回话,竟自去了。

杨春叹息了一回,便叫安童去迎接奶奶到来。不多时,杨奶奶接到。杨春领他见了浑身,说:“是圣姑姑自塑下的。”奶奶拜了四拜,转身见了这座金山,夸道:“人间金子,怎的有恁般赤色!只可惜点化得忒大了,叫人不便移动。”杨春道:“多着些人来搬他家去,做个镇家之宝。”看见香案边帷下黄布帐子一顶,自去取来,罩在金山上面。叫安童一面唤庄户轿夫、随从人等,讨了扛棒绳索,一齐进来,何止三四十人。这班人闻安童呼唤,问其缘故,已自晓得。一见帐子裹着,都去偷揭来看,那一个不惊喜。伙里自相议论,也有个说眼见稀奇物,寿增一纪。也有个说,毕竟做官宦的福分大,财神跟着他走。也有个说,皇天心也不平,有这些金子,不派点屑粒与我们贫汉,又与那财主做甚。有几个有气力,常出尖的人,将绳索向前要去捆缚那金山。不动手时犹可,才动手时,忽然金山下面,起阵狂风,见一只黄斑老虎,扑地跳将出来。吓得众人叫声:“呵呀!”四散奔走逃命。杨巡检拖着奶奶一只臂膊,跑上楼去,将门窗都闭了。过了一时,不听见楼下动静,在窗子眼内偷看时,老虎已不见了。杨巡检推开楼窗叫人,一个也不答应。只得大著胆走下楼来。只见这些丫鬟养娘,兀自在神像案桌下躲着,也有跑出去的,和安童在门口探头探脑望着里面消息。杨巡检喝道:“虎在那里?兀自见神见鬼的做甚张智!”安童和养娘们方才放心进来。杨巡检叫安童一面备马,一面唤齐轿夫,送奶奶回宅。

到家后,夫妻两口说道:“这圣姑有灵。既然塑下浑身,必然要那金山供养,不许人移动,所以显个老虎出来吓人。如今不去动他,自然没有事。”商议定了,把存下货物器用,一应搬回。这三间楼下叫作圣姑堂。每年正、四、七、十这四个月的初一日,西园设斋,杨巡检烧香点烛一遍,便封锁了,也不容外人进去瞧看。其余月份,连本宅人都不许进去。又吩咐安童庄客等,不许向外人面前多嘴饶舌。常言道:拿得住的是手,掩不住的是口。家主恁般吩咐了,一般又有忍嘴不牢的,做新闻异事,说将出去。满县人都乱哄道:“杨巡检庄上出了一座金山,又有个黄斑老虎。”也有同辈亲友,特为此事来问杨春,杨春只推没有。后来这个圣姑宫直待贝州反后,枢密院行下文书,各处搜查妖人,蛋子和尚、左黜等余党。此时杨巡检已故了,奶奶老病在床。管家禀知小主人,私下唤庄户连夜毁了这三个土偶。看那金山时,仍是一坠太湖石。老虎是纸剪的,已朽坏了。此是后话。正所谓:时来铁也生光,运退黄金失色。有诗为证:

堪笑杨春识见莽,狐精错认真仙长。

黄金不作镇家山,险使儿孙作妖党。

杨巡检一段话,表过不提。看官们,如今要晓得媚儿的下落,少不得打个大宽转,又起一宗话头了。话中单表一人姓张名大鹏,西安府人氏。从小读书,十二岁上没了爹娘,跟随个全真先生,出去游荡。在燕都大房山偶染疫病,那全真弃之而去。幸遇外国异人,救好了他。见他手骨不凡,传授他一家法术:能呼风唤雨,役鬼驱神。若与白云洞法术比较,也是半斤八两,差不多儿。

他平生与东京一个人交厚,结为兄弟,常寓在他家。那人姓朱名能,有一手好武艺。提起那话,还是祥符元年的时节,真宗皇帝恼那契丹鞑子欺慢中国,有佞臣王钦若奏道:“从来若非真命天子,上不得泰山。所以秦始皇恁般英雄,也被风雨打将下来。我皇若要镇服四海,夸示外夷,须邀福天瑞,东封泰山,方可称一朝圣主。”真宗问道:“泰山曾封过几遍了?”王钦若奏道:“七十二遍了。”真宗准奏。就在王钦若身上,要他三日之内,报过七十二般祥瑞,事事须要有据。王钦若退朝,面带忧容。一时间多了这嘴,三日里面,那有七十二般祥瑞,便说灵芝、甘露、麒麟、凤凰,见今世上都生得有,三日内也取不将来。那朱能正在王钦若门下做个馆宾,晓得他有这件事在心,便道:“此事不难,依朱能说,只用一般祥瑞,便可抵挡得那七十二般了。”王钦若欣然问计,朱能道:“草木鸟兽之瑞,都是后来,不为希罕。只有上古伏羲时,河中龙马负图而出,天示阴阳卦象,谓之天书。此为祥瑞之祖。如今若得天书下降,把来宣布中外,泰山就封得成了。”王钦若道:“天书怎得降来?”朱能道:“不消相公费心,朱能自有妙策。来朝容禀!”

当晚朱能回家,与张大鹏商议。张大鹏道:“不是劣弟夸口,仗平生学的道法,只今夜送个天书信息到皇帝老儿宫里去!”朱能道:“愚兄此番,便是出身之阶了,全仗贤弟帮衬这个!”当下张大鹏行个嫁梦的法子。真宗皇帝睡在宫中,梦见红光曜室,一个神人,头戴七星冠,身穿绛衣,手捧文书一本,告道:“上帝有命,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陛下宜虔诚受之,圣祚万载!”正待舒手去接那文书,却猛然惊觉。五更钟动,真宗皇帝上殿。正是: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百官早朝已毕。便召宰相王钦若面对,把夜来之梦,与他说了。王钦若奏道:“此乃我皇志一气动,与天心相通,方有此梦兆。这天书自伏羲时龙马负图,直至如今,不曾再见。若果然降下,便是国家之上瑞,休言七十二般祯祥,便千万般,也赛不过矣。乞我皇速出圣旨一道,九门传谕四下访察天书消息。”真宗皇帝准奏。当下取龙凤花笺,就御案上拂开,提起玉管兔毫笔,御手亲写道:

朕在深宫,恭默思道。梦有神人,星冠绛衣,传说帝命,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如有人先得者,不拘军民人等,诣阙速献,即时擢用。如系职官,加秩进禄,钦哉无忽。

景德五年正月日御笔

王钦若捧了这道圣旨,辞朝而去,便仰文书房一样抄了九张,差人向九门张挂,把御笔收藏,奉为至宝。左右报朱能进见,王钦若忙教请进。相见已毕,朱能道:“相公正要启奏天书,恰好有这道圣旨,可谓凑巧之极矣!”王钦若道:“据圣上此梦,敢是真有天书下降么?”朱能道:“莫管真不真,只在朱能身上,包有天书还相公就是。但得权充巡官之职,庶几便于察访。”王钦若道:“只恐卑职不称大才,有何难哉!烦足下用心,成事之日,必当保奏重用。”当下便差人拿名帖到枢密院去,将朱能充作皇城司巡官之职。朱能就在相府挂了牙牌出来。对张大鹏说道:“皇上果有异梦,此乃贤弟之神力。只是大中祥符三篇,那里求取?”张大鹏道:“天书左右是个名色。劣弟已摹仿老子道德经之意,胡诌三篇,不知可用得否?”便在袖里摸出草稿,送与朱能看。朱能原不甚通文理,却满口称妙,便道:“就烦贤弟一写。用甚纸张?我去取来。”张大鹏道:“劣弟前年在高丽国去带得些皮纸,还剩得有。每篇写做一卷,用黄帛包裹。明日五鼓,仁兄迳去击登闻鼓,报承天门鸱尾上降得有天书,只依我说就是。”朱能道:“朝廷不是取笑的,倘或驾到承天门,没有天书,获罪不小。”张大鹏道:“劣弟必不违误仁兄之事。”

次日五鼓,朱能先去敲张大鹏的房门,又去叮嘱这事。张大鹏在咒上答应道:“已停妥了!”朱能晓得张大鹏的手段,便不疑惑。一口气跑到登闻院,将鼓冬冬的乱捶。有值日鼓吏报与本院,院使审问来历,带去朝房,先见了宰相王钦若。王钦若闻说有了天书,不胜之喜。

须臾,净鞭三响,宫里升殿受朝。王钦若引着登闻院院使奏道:“天书下降承天门,见有皇城巡官朱能来报,在朝门外候旨。”真宗闻奏,便教宣朱能上殿。朱能拜舞已毕,真宗问道:“天书在何处?卿又何以知之?”朱能奏道:“臣自从前日见了九门圣旨,昼不敢宁,夜不敢睡。想得帝命天言,必降于高嵬之处。又天机秘密,必不是白日降下。今早臣从承天门下巡视,望见鸱尾上有黄帛曳出,料想必是天书,不敢不奏。”真宗天颜大喜,趋下帝座,龙行虎步,直到承天门下。惊得满朝文武,顾不得鸳班鹭序,纷纷的下殿随行。朱能指点鸱尾与真宗看了,真宗便遣两个内侍取梯升屋。原来小小一个黄袱包儿,两条带子缠在鸱尾之上。解将下来,王钦若接得在手,跪奏真宗。有诗为证:

星冠鸱尾总玄虚,声臭俱无岂有书。

君相一时俱似梦,天言口代竟谁欺。

真宗对天再拜,御手捧着步行到殿,把与翰林学士陈尧叟,启封宣读,乃是大中祥符上、中、下三篇,篇中都是道家之语。读罢,百官皆呼万岁。真宗命内侍取金匮来盛了,权送在景灵宫圣祖案前供养。待兴造玉清昭应宫专奉天书。就命陈尧叟草诏,宣播天下,改今年为大中祥符元年。择日起驾,亲往泰山行礼。加封王钦若为兖国公,朱能为荆南巡检。三年之内,直升到节度使之职。情知这番富贵,都是张大鹏作成的,相见之间,生怕他提起前因,便颇有疏慢之意。张大鹏猜着这个意思,也不说破他,只不来往便了。于此可见朱能薄德处。

后来十五路军州表章,都奏得有天书,天子不知那一个是真是假,到疑心起来。有参知政事丁谓,也为着谄佞得宠,与王钦若两个争权。访出了朱能挟诈欺君,密地奏闻真宗。真宗就将丁谓替了王钦若之职,差使臣去拿那朱能问罪。朱能自恃武艺,把使臣杀了,统率手下兵众反将起来。战败被擒,到招得有张大鹏名字。圣旨将朱能碎剐,又行海捕文书,各众弋获奸人张大鹏。因此张大鹏又向江南飘荡,改名张鸾,自号冲霄处士。他有了一身法术,那一处不去了。常言道:官无三日紧。过了几年之后,这事便懒散了。

张鸾在江湖上打听得真宗所生皇子,今已长成,那皇子乃是赤脚大仙转生。怎见得?原来真宗二十一岁上登基,宫中尚无皇嗣。乃御制祝文,颁行天下,令各处名山宫院,修斋设醮,祈求上帝。时玉帝正与群仙会聚,问谁人肯往,群仙都不答应。只有赤脚大仙笑了一笑,玉帝道:“笑者未免有情。”即命降生宫中,与李宸妃为子。生后,昼夜啼哭不止。便御榜招医,有个道人向内侍说:“贫道能止儿啼。”真宗召入宫中,抱出皇子,叫他诊视。道人向皇子耳边说道:“莫叫,莫叫,何似当初莫笑!”皇子便不哭了。真宗大喜,间其缘故,道人说此情由已罢,出得宫门,化阵清风而去。这皇子是谁?便是四十二年太平有道的仁宗皇帝。他在宫中,只好赤脚,再不爱穿鞋袜,此其验也。真宗因感斋醮灵应,愈加信奉,各处修复道家庙宇。

张鸾闻得此信,又且皇子是大仙转生,以为必然与道流有缘。先在东京时,曾与太监雷允恭相识,甚蒙敬重。那雷允恭宠幸用事,官拜宣政使之职,与丞相丁谓又是内外交结的。张鸾为此再到东京,见了雷太监,告诉他前事冤枉。就便托他打丁丞相的关节,希图兴隆道教,自己讨个赐号。大抵术士辈,任你神钦鬼服,总要借重皇帝的敕封,方免得天庭责罚。雷允恭道:“远年旧事,不须挂念。先生只在家下淑景园中作寓。目今皇太子选妃,蒙皇太后懿旨吩咐,正在忙冗之际。待稍空闲,同去见了丁丞相,再有商议。”张鸾谢了。手下官身引至淑景园中书房内寓下。

按宋史所载,真宗皇帝共改了五个年号:咸平六年,景德四年,祥符九年,天禧五年,乾兴一年。此时是祥符九年二月中旬。张鸾一夜间,见月明如昼,在园中闲步。忽然黑云掩月,一阵怪风,从西而来。张鸾道:“奇哉!又是甚么神道过往?”捻下定风诀,定睛而看。须臾,风头过处,云开月朗。只听得一声响亮,半空里坠下一个女子。有诗为证:

情知天上无人住,那得佳人坠九霄。

阵阵晴风迷道眼,若非月怪即花妖。

那女子非别,正是胡媚儿这小妖精。这回书直接上第六回的情节。他与圣姑姑离了剑门山,一路同行,到永兴地方,因天色已晚,要赶到树林中歇宿。正行走间,对面起阵黑风,刮得人立脚不住。那婆子是武则天娘娘请去,幽宫中相会。这小妖精被风刮起半空,飘飘荡荡,直吹到东京雷太监园中坠下。天后所说托与冲霄处士,便是这话了。

张鸾见这女子来历蹊跷,近前看时,已被冷风吹得半僵了。即便扶进书房,把热汤灌醒,问其名姓。答道:“贱妾安德州人,姓胡,小名媚儿。同母亲往西岳华山进香,不期中途遇了一阵怪风,把贱妾吹向空中。那时昏迷不醒,耳中只闻得神语云:“胡家女儿王家后,送与冲霄处士受。”须臾,如卷残云,似飘落叶,正不知去了多少里数,坠于此地。望恩官救取则个!”张鸾细看那女子,妖丽非常。况且应对之间,有枝有叶,不慌不忙,情知不是人类。又听说神语奇怪,暗暗的想道:“莫非这妮子到有妃后之数么?则今雷中贵挑选宫人,似恁般美貌,料也难得,正所谓奇货可居也!”便道:“要问冲霄处士,只贫道便是。小娘子须认做贫道侄女,贫道方可相留。”媚儿忙下拜道:“蒙活命之恩,便伏侍,尚且甘心。况为叔侄,敢不从命!”张鸾扶起,安放他在后面小房中歇了。

次早去见雷允恭,说道:“贫道有个侄女,小名媚儿,颇有姿色。近因父母双亡,无倚无靠,今已取到寓所。太尉若看得中意时,也报他一个名儿。万一有幸,作成贫道做个外戚。”雷允恭大喜,便同张鸾到淑景园来。正是:

得他心会日,便是运通时。

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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