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下了马车。
马车驶离东街,茂竹放下帘栊,嘴角微微勾起。
云陶远远看着茂竹乘的那辆马车离开,云陶脚下微顿,又掉头去跟了早前的禁军。
……
国公爷一死,不少事情都需善后,否则怕引起朝中旁的变故。
自寝殿出来,贵平一刻都未停过。
几日前,傅载时上折子,殿下还清醒知晓此时动国公府对时局会有影响,哪怕只是傅载时的一道折子,都会引起朝中的猜忌。不过几日之后,这道折子就将殿下逼得同国公爷正面冲突,谁都不愿向对方低头,最后一步步演变到眼下局面,也走到今日这步……
早前的殿下不是东宫,旁人冷眼相待得多,但国公爷刚正不阿,所以与旁人待殿下不同,在殿下看来,国公爷对他就是青睐与照顾,殿下也报以最大的恩惠;但眼下,殿下把持朝政,一句话便可左右所有人的生死,朝中要么敬畏要么惧怕,但国公爷还是刚正不阿,所以又与旁人待殿下不同,但在殿下看来,这样的不同就是国公爷可以容他落魄,不可容他高位。
但国公爷,从始至终都是早前的国公爷,没有不同……
这些话,他不说,以殿下的心思未必就不知晓。
但早前的殿下会与他推心置腹,如今在东宫之位上,要听的,早就已经是自己想听的,未必是当听的。
东宫之位从来都不好做,但最难的这关是自己。
看着手中的卷宗,贵平皱眉出神。
“公公!”
见云陶神色慌张,贵平放下手中事务,“怎么了?”
云陶轻声,“公公不是让我盯好茂竹公公吗?方才,我见茂竹公公乘的马车经过东街,当时东街很堵,借着这个功夫,有禁军上了茂竹马车,而后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哪个禁军?”贵平看他。
云陶凑近,悄声道,“茂竹公公走后,小的又去跟踪了同茂竹公公见面的禁军,公公,茂竹公公见的是大理寺内值守的禁军。”
大理寺内?贵平微讶,好似,又有东西缓缓在心中窜到了一处……
“我知晓了。”贵平放下手中卷宗,“先别打草惊蛇。”
云陶应是。
待得云陶退出屋中,大理寺,值守的禁军,赵国公,茂竹……
贵平脸色晦暗到了极致。
***
黄昏将至,离院中来来往往的太医,药童和禁军才少了,主苑中也才渐渐恢复了安静。
黎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同温印说气,“夫人,旁的太医都走了,今日太医院就留了王太医在院中轮值。在桃苑歇下了,说明日晨间再来看看殿下这处。若是晚上有事,就让人去桃苑寻他。”
温印放下怀中的腊初,轻声应了声“好”。
“元宝。”温印又唤了声。
元宝上前,从温印怀中抱起腊初,温印交待,“元宝,日后腊初交给你和铜钱照顾,在苑中寻处宽敞地方给腊初搭个窝,要暖和一些,缺什么就找余妈,告诉她,我说的,腊初要照顾好了,不能有闪失。”
元宝笑盈盈道,“知道了夫人。”
“去。”温印温声。
元宝欢喜抱了腊初出去。
黎妈看着元宝的背影,轻声叹道,“腊初交给元宝和铜钱照顾合适……”
温印一面端起茶盏,一面道,“得给余妈他们找些事情做。”
黎妈不由笑起来,“那有的折腾了,元宝和铜钱都是孩子,余妈这处也分不清楚是夫人的意思,还是元宝和铜钱两个孩子瞎折腾的,多几次怕是就疲了,也不好说什么。”
正好屋中的窗户是敞开的,黎妈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道,“早前余妈也想往苑中添加人手,夫人都搪塞回去了。这次殿下醒了,贵平公公来了一趟,这苑中伺候的人手就已经翻了一倍。”
多少人,就是多少条眼线。
温印淡声道,“眼下是翻了一番,之后只怕还会更多。”
黎妈又看了眼窗外,确实,殿下醒了,整个离院中的氛围就与早前全然不同了,就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黎妈印象里,苑中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嘈杂过。即便眼下不像早前那么吵了,但也只是苑中守着的人没出声罢了,却不是人少了。苑外有禁军和小厮,苑中是婆子、丫鬟,只要开着窗,这屋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皮子下。
“风大了,关窗。”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应好,果真,黎妈一关窗,苑中的丫鬟婆子都伸长脖子看着。也很快,就有人到了外阁间内,在帘栊外朝着屋中问道,“夫人,黎妈,屋中可有要帮衬的?”
黎妈看向温印,温印使了使眼色。
黎妈当即会意,没应声,却忽得上前撩起帘栊,前来查探虚实的赵妈一愣,也没想到会忽然如此,顿时支吾道,“夫,夫人……黎妈。”
因为拿不准温印脾气,眼下余妈又不在,赵妈多少有些忐忑。
再加上一旁的黎妈并未出声,夫人也端着杯盏喝茶,没说话,但看夫人脸色,却不像和善的模样,赵妈心中顿时没了谱。
温印轻抿了一口茶盏,并未放下,而是继续撩起茶杯盖子,漾了漾浮起的茶叶,漫不经心道,“同余妈问一声,如今我这苑子里,里外都是人就罢了,可是日后我屋中关扇窗户,倒杯水,都会有人来我内屋门口守着质疑问话?还要每问一次,我答一次?”
赵妈一听,吓得赶紧躬身,“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家不敢,只是怕屋中有要帮衬的,人手不够。”
温印缓缓放下茶盏,不急不慢道,“那你替我给余妈说声,我这屋中,可以进猫,可以进狗,但不是‘什么猫狗’都能进。不然,这一苑子的人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她自己去给贵平交待,听好了吗?”
“听好了,听好了。”赵妈赶紧应声。
“重复一遍。”温印看她。
赵妈额头都冒出冷汗,“日后夫人屋中,不不,夫人苑中这处,不能随意进人……”
温印轻声打断,“哦,我是这么说的吗?”
赵妈僵住,不,不是吗?
黎妈提醒,“赵妈,您再好好想想?”
赵妈一脸懵。
黎妈温和提点,“赵妈,夫人方才明明说的是,公子才醒,还病着,太医说了要多静养,不能太吵,总这么进进出出的,灌得全是风。夫人又惯来怕冷,还喜欢安静,夫人说了,人多不怕,人多好伺候,但怕事多口杂不是?”
“是是是……”赵妈应声。
“那赵妈去忙,屋中我来伺候就好。”黎妈温声。
赵妈脚下生风。
待得赵妈出了外阁间,又从外将屋门阖上,黎妈才道,“被夫人吓倒了。”
温印起身,“吓唬吓唬也好,虚虚实实,猜不透,也不敢乱生事。眼下苑中的人还不算多,等真正人多了,太软了,便容易被人拿捏;太硬了,又落人口舌,敲打敲打就好。”
言辞间,温印行至床榻前,她是想去看看李裕的,却见李裕已经睁眼了。
还不知道方才听了多久,只是有些诧异得打量她,应当是从未听见她这么说话过。
“黎妈,看着些。”温印吩咐了声。
黎妈会意。
黎妈也猜到是殿下醒了,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守在外阁间内。
温印上前,见李裕眨了眨眼睛,但没说话,睁眼躺着看她,同早前一样,面上并未多少血色,是病榻中的模样。
温印想起早前他同她生气,不吃冰糖葫芦时一幅恼意的少年模样;他同她说起陆平允,赵国公,甘雨,丁胜等人时,又一幅运筹帷幄的沉稳模样;还有早前用过药时,迷迷糊糊同她时的小奶狗模样;还有当下,一脸不知当说什么好的模样……
温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没烧了。
早前烧过一阵,胡师傅也说过是正常的。
李裕轻声,“阿茵……”
是还记得。
“方才偷偷听了多久了?”温印先问起。
李裕又眨了眨眼,他早前没听温印那么强势说话过,当下,也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道,“猫猫狗狗那一段开始的,我还没听你……说话这么凶过……”
“哦。”温印轻声,“那还有更凶的。”
李裕:“……”
温印不逗他了,“怎么样了?”
他轻声道,“没事,就是头有些晕。”
温印笑,“咬那么使劲儿,不头晕才怪。”
李裕问道,“没看出端倪?”
温印摇头,“演技卓绝,太医都蒙过去了,但是……”
温印看他,“你怎么咬这么狠哪?我看着都疼。”
李裕支吾,“就是,当时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怕咬得不像,就什么力气都用了。”
温印笑了笑,俯身凑近道,“可像了,张太医都疼哭了~”
李裕也跟着勉强笑起来,但一笑,就微微咳嗽。
“要喝水吗?”温印问他。
他点头。
温印端了水给他,他想撑手起身,但手都是软的,实在没力气。
“别起来了。”温印拿了勺子喂他。他也果真没起身,就这么一口一口,温印喂,他就喝,他看着她,虽然慢,但配合着喝完了杯盏内的水。
“还要吗?”温印一面替他擦嘴角,一面问起。
他摇头。
“那再睡会儿,今晚太医不会来,你可以安稳睡一觉。”温印看他。
“才醒,我睡不着了。”他也如实应道。
“阿茵,你同我说说今日的事。”他心里还惦记着。
“好。”温印便事无巨细同他说起,时间有些长,但包括贵平来屋中之后的事,虽然她表现得漠不关心,但她都听着看着,也知道他想知道什么。
最后温印又道,“放心,今日一切都好,没露破绽。”
应当又是说了许久的话,有些乏了,温印见他困得眼眸又重新阖上了,“阿茵,我有些冷。”
她伸手牵了多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还冷吗?”
李裕是困了,没有应她的话,又迷迷糊糊道,“阿茵,我想吃糖葫芦了……”
还惦记着,那是很喜欢吃糖葫芦,但平日里不能。
温印没忍住笑,“等隔两日,你再好些的。”
话音未落,他慢慢将他靠近她的手,轻声道,“阿茵,我真的冷,你今晚别卷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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