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清微公主入殿。
行宫微凉。
四层小楼,底楼空置,二层四间闺房,八位女史二人一房。三楼两间豪华闺房,自然是花叶二位堂主入住。四层才是真正宫殿,一色陈列应用俱都按照当年清微宫中行色,宽广豪奢,美不胜收。
酉时一刻,香汤花氛送入天霄阁内。清微蜕裳,入浴。密雨浓云退出天霄阁外。
酉半,香汤撤出。
轰然变故。仍冒着热气的水洒了一地。
天霄阁两扇木门破碎。
长剑搅出片片刀光。
单枪匹马地攻入行宫。
奇怪,空空的殿阁,中央有一口莲花井,四周窗棂镂空,回风轻舞,却半个人影也无。
倏忽之间,八条粉彩长巾从二楼四围窗外抛出,灵蛇一般扭身攻回一层刀剑所在。
刀剑挥舞,轨迹模糊,破风霍霍。
片刻之间,八条粉色纱巾,竟然全被一刀一剑缠绕住,死死不得动弹。
刀剑锋利,若是割断布帛本非难事,可是要在真气激荡招招致命的情况下避开锋刃以钝面卷住纱巾,纵使高手中的高手来做,也是缚手缚脚,十分吃力。
花费那么大力气,却是为了什么缘由?
刀剑将纱巾绷紧。纱巾的主人,二楼的八位女史自然亦不肯松手。对峙之中,那些彩巾却忽然齐齐一松。
自然是握巾的纤手放弃了拉力。这就同儿时拔河一般,若是用尽全力之时对方突然收劲,免不得脚下一冲,甚至跌个跟头。
八女史正是这个用意。彩巾尚未落地,八条人影已从四面窗口握剑飘落下来。
咦,人呢?
一楼空空如也。刀剑之气刹那全消,哪来什么闯宫之人?
难道是,一场幻梦?
“想走?”银色妖媚的笑声划过夜色。
夜色在琉璃天顶的照耀下本来已经黯淡。
叶雅致的身形快到无人见她从哪里出现,却生生出现在那条黑影面前。
天霄阁建筑状如塔庙。那条人影正站在二楼与三楼之间一大片屋檐之上。
浮云疾飞,月色晦暗。
那一身鱼鳞一样的衣衫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影高大而年轻,黑布蒙脸。
来路去路全部被叶雅致封死,往下跳,则是八位女史的彩裳飞舞。
那飘拂在心头的粉色纱裳。
“小子,你是谁?”叶雅致眯起眼睛,“谁派你来的?”
人影不答。
“他就是连小开。”花缤纷靠着窗儿,斜斜地伸出一枚菱花镜,借着不明亮的月光正在拔自己的眉毛。她花花的宫装领口敞开,鬓发披散在身后,一副慵懒的模样。
“哦,你就是那个连小开?莫易的孩子?”
叶雅致闪电般出手。
连小开没有闪避。
叶雅致将他面上黑巾抓了下来。
“咦,长得不过如此么。”
连小开骨骼粗壮,容貌上却看似一个未成熟的半大男孩,虽然五官也算干净疏朗,却跟莫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在乎地耸耸肩膀。
“我来此处,找的是沈月关。既然他不在这里,那我就告辞了。”他抱拳欲走。
“真有意思,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叶雅致娇笑着移出半分脚步。
连小开无论往何处掠起,都逃不过叶雅致这半分身法的笼罩。
连小开咧开雪白的牙齿一笑。
然后不向任何方向跃起,而是一个倒栽葱地向地面跌了下去。
地面上八女史娇咤连连,纷纷出剑。
还不如楚云的身手就算有八个,又怎能阻挡得了连小开的步伐?
就在要脱出重围的一刹那,花缤纷手中的菱花镜不知怎地,从三楼窗口坠落下来,堪巧落在连小开身前。
镜面碎成数块。
每一块都静静躺在地上,折射着星月光辉。
连小开一步也再迈不出去。
因为每一道镜面反射的光辉都变成了实体。光网肆虐,除非连小开变成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野兽,否则绝对穿不出去。
一只晚归的蝴蝶在连小开一皱眉的时间里慌乱地闯入了光阵。
美丽的薄翼不经意地擦着一道光束。
蝴蝶无声无息地惨叫刺裂了天穹,然后跌下来,成为死物。
蝴蝶变做了死蝴蝶,连小开呢?
“真是一个好孩子。”
“不错,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这一阵的混乱,就算是我们刻意安排也未必能够如此。”
“还不是多亏我故意给他指出这条明路。”
“早知道你如此聪明坚强,也无须瞒你许久。”
“这孩子真是你的子息?”
“你若是天,你会对我这种杀人无数的恶魔那么宽容,赐我子息?”
两男一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如虫蚁一样隐秘窥探着。
不知道为何,本来应该是俊美无匹的靓男艳女,在这夜色中却惨淡暧昧,影似兽,身如魔。
连小开面前是不能越过的光网,身后是一片剑芒中银光一闪的一副厉爪。
连小开拔地而起。
身法正是从沈玉刃那里偷学的一式“鱼龙舞”。
最理想的打算自然是让身后追击的叶雅致撞上花缤纷的光网——
可是,有那么傻么?
花缤纷高高在上,叹息一声——“镜子都碎了,我还如何修眉呢?”——
手中一把眉钳,看似随意地掉落下来,却正好往连小开的顶心砸去。
而叶雅致的攻势似乎已经超越了物理的定势。连小开拔起,她的双手亦轻松自然地跟住,仿佛一开始就预备自下而上攻他两腿之间的会阴一般——女人如此攻击一个男人,却也少见。
如此一来,花叶二人,仍是成夹击之势,只是战线被生生地垂直立了起来。
连小开之所长本来就不是轻功身法或是招式变化。
他擅长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真刀真剑,一招一式的决逐。
花叶两个出手刁钻狠毒,连小开若再顺着她们的路子招架闪避,很快便不是对手。
于是连小开以攻代守。
一刀一剑的好处多多。
比如现在,他双腿勾起斜踢,一手持剑,向上,刺;一手持刀,向下,切。
整个人就像一把横在空中的剪刀。
刺中花缤纷的眉钳,将它朝花缤纷弹折回去。
切下叶雅致逼人的双爪双腕。——这是连小开的打算。
可惜,面对的是得神霄娘娘清微公主真传的花叶两位堂主。
眉钳一触即刻跳向一个诡异的方向。
叶雅致双爪避开连小开锋芒。
连小开的攻势,看起来是将花叶二位逼入守势——其实却不然。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的意思,就是连小开已经用尽所有的肢体和武器,而花缤纷连身子都没动一动,而叶雅致还有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
叶雅致银色裙底下翻出一片波光荡漾的肉色。
双腿拗过腰肢上踢,在空中,似一个飞天的形状。取的是连小开的膝盖关节。
而花缤纷弃了那眉钳,纤纤双手一弹,一抹胭脂已从指甲中射出,直攻连小开眉心。
“你我十三年前,可否接得过花叶二位姐姐联手三招?”
“……三招许是极限。”
连小开可能接下第三轮攻击?
没有人知道。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爆炸声浪卷起地面上的一切,淹没了一应人等。
炸药从九宫合道的方向过来,又从身后地府处应和,方圆数里之内,俱都是滔天的火光轰响。
炸药不少见。
江湖中也有专门研制炸药以炸药作为独门护身绝技的门派个人。
但是谁也不曾见过声势到如此地步的爆炸。
不管是木石土树,也不管是武功高低,那火光全都溅出来,溅出来,溅出来。溅到人无可抵挡,被震出数尺,被烧灼烫伤,或是被浓烟呛毙。
这种爆炸,每一寸土地上都依稀可以抵得上至少一百位最高高手内力的瞬间总爆发。
火药并未波及天霄阁本身,却围绕天霄阁开了一整圈壮丽的花。
连小开与花叶二女以及八位粉裳女史,也被淹没在了浓烟火光之中。
火光中,似魔似兽的二男一女施施然站在那里,脸色冷酷,眼神骄傲。
天霄阁的高处并未被淹没,四层寂然毫无动静,谁也不知道沈仙刀和清微公主在上面是什么状况。
谁也没那个心思去知道。
杀人,放火。
不想被人杀可以去杀别人,可是面对火,唯一的办法是灭火。
天霄阁的底层,中央的地缘上,一口莲花井。
很低很低与地齐平的井口上,一圈青石莲花雕琢覆盖,极其细密的空隙中望下去,依稀可以见到盈盈的水。
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黑色的水。
反应最快,心最细的一名女史冲了入来,一剑挑起了石莲井盖。
取水救火。
窗外的花木熊熊,已经快要烧着这木建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