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明显有些不耐地看着端执肃,但是碍于身份不好赶人,只好等着他开口。
不知等了多久,端执肃也知大半夜自己硬扣着人在这里并不妥当,微微垂眸,轻声道:“若是日后我搅和进去夺嫡之争,你是帮太子还是帮我?”
岁晏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若是在上一世端执肃将一切都对自己和盘托出,那么夺嫡中他帮端执肃是毋庸置疑。
但是他没有。
岁晏前世因为端执肃的一个谎言心甘情愿同人斗了半辈子,最后把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了,而这一世已知晓一切,自然是不可能再重蹈覆辙的。
岁晏深吸一口气,门缝中吹进来的寒风被吸入肺腑中,让他冷得哆嗦了一下。
“殿下,您知道我喝下那杯污名后到底如何了吗?”岁晏突然道。
端执肃怔然看着他。
岁晏伸出手腕,纤细的手臂上清晰可见青色的脉络,他轻声道:“我会一生体弱多病,能不能活到二十五岁都是个未知数,冬日里哪怕吹片刻寒风都会性命垂危……”
端执肃瞳子狠狠一颤,眸带痛意地看着他,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岁晏喃喃道:“你奢望我拿这具破身子搅和进去夺嫡之争中吗?”
岁晏轻轻走上前,踮着脚尖在端执肃耳畔压低声音,道:“你希望我死吗?”
端执肃猛地后退数步,满目骇然地看着他。
岁晏见吓到了他,本是想笑出声的,只是唇轻轻勾起,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也是,没什么好笑的。
这一夜,不过是两人日后走上完全不同道路的分歧点罢了。
端执肃眸中依然是慌乱和痛色:“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岁晏垂眸,长长的羽睫在眼底洒下一片光影:“嗯,但是你不信我。”
端执肃立刻道:“我信你,不将你牵扯到此事来,真的只是想要保全你。”
岁晏没说话。
端执肃一向是个只做不会多言的性子,平常那些好东西送来给岁晏,从来不会吹嘘那有多难得多贵重,只是想送件小礼物一样轻描淡写,岁晏也是深知他这一点,不忍心同他决裂得太过难看。
只是,再想如从前那般,却是不可能了。
端执肃恍惚间觉得岁晏离他越来越远,莫名让他有些慌乱,他伸手试探性地抓住岁晏的手腕,尽量放轻声音,道:“忘归,宋冼他和你不一样,他族中三代在朝中为重臣,就算是事情败露也不会受到重罚,而你不一样……”
端执肃生在王室,心思早熟,平日里一向都不想将这种城府极深的算计说给岁晏听,唯恐让他觉得自己心机深重。
端执肃握着他的冰凉的手,轻轻合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声道:“岁安侯府虽然看着家大业大,岁珣将军一旦回了边疆,偌大个侯府就只有你一个仗着父皇的宠爱在支撑,但是若是有朝一日,父皇认为你是个同我一样机关算尽的人,他又会如何待你,你到底想过没有?”
岁晏自然想过,如果皇帝对他产生忌惮,自然是像对待岁家其他人那样,将他扔去战场自生自灭,反正按照岁晏这么个纨绔浪荡的性子,在战场根本生存不下去,若是一个不小心死在了边疆,那对皇帝而言,就再好不过了。
岁晏淡淡道:“保家卫国,难道不是我岁家的职责吗?”
端执肃劝他不听,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岁忘归!我在同你说认真的,你不要拿出平常玩闹的那一出来应付我!”
岁晏不为所动:“我也是在讲认真的。”
端执肃被他气得呼吸都不稳了:“你去边疆能活多久,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岁晏没再说话,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端执肃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对他说了,他看着岁晏被风吹得有些发抖的身体,又突然不忍心再拖他大半夜随自己一起胡闹。
端执肃轻轻松下一口气,沉默许久后,才艰难道:“太子……他会护住你吗?”
岁晏愕然抬头看他。
端执肃勉强笑了笑:“我知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若是太子有朝一日真的能护住你的性命,那……”
他突然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了。
岁晏有些呆愣。
端执肃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说,只是上前轻轻抱住了岁晏,在他后背拍了两下,接着一言未发地推门走进了风雪中。
岁晏回头看着那抹墨色身影缓慢融进黑暗中,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边的酸涩。
他知道这一世会同端执肃分道扬镳甚至决裂,但是从未想过会这般平静。
岁晏呆呆站在原地半日,才会寻来的君景行连推带拽地拖回了房间。
岁晏脱了衣服被君景行塞到温暖的被子里时,羽睫轻轻眨了眨,小声道:“你先别走。”
君景行只好打着哈欠扯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早有准备道:“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