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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宸宫》试阅3(2 / 2)

宫中历来等级森严,一般嫔妾宫中,不得有衣着过分华贵的宫人,只有主子封了妃位,跟前主事才有资格穿带有绣纹的衣裙。其中又有严格的规定,中宫从人以五彩花鸟为饰,而妃子的扈从只能以青色祥云为记,每年制作宫装的时候,尚衣监都会严格管理,绝不允许逾越本分的现象出现。

元祈一听,目光更为森冷。现下已毫无疑问,幕后主使必是周、齐二妃中的一位。

“让她们两人速速赶到此地,朕要亲自来问!”他低沉地说道。

秦喜素来伶俐,不问便知“她们两人”定是指二妃无疑。他连忙一溜小跑地去传达旨意。

一刻刚过,齐贵妃就匆匆而来,她今日亦在聚香园赏花,一听出了这等大事,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过来。

她面色有些潮红,额头见汗,显然是刚才没用肩舆,而是亲自走来的。

她只知梅嫔的孩子没了,见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当下心中一沉,强笑着向皇帝盈盈拜倒,“臣妾见过皇上!”

元祈沉声道:“别给朕来这种虚礼,梅嫔这次遭人暗害,你宫里的人也不脱嫌疑,你怎么说?”

齐妃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若是沾染上这等罪名,就算元祈对她的宠爱再盛,也不会轻饶了她。她跪在地上,失措地喊道:“臣妾可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这种事……”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臣妾宫中有嫌疑,又有什么证明?”

元祈示意秦喜,他立刻心领神会的把整个事件拣要紧的说了。齐妃一听,觉得又冤又气,眼中含了泪珠道:“皇上,裙上绣了青碧祥云的,并非只有我云庆宫一家,麟瑞宫那位整日拿刀弄剑的周贵妃,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对了,臣妾听说……”她立刻把听来的传言又添油加醋,“昨日梅妹妹和周贵妃在聚香园观赏池鱼,周贵妃的侍女还把她推下水去,受了好大惊吓呢!”

“一派胡言!”

刚刚赶到的周贵妃听到这番说辞,双目如冷电一般逼视着她,“这样颠倒黑白的谣言,只有你这种无知妇人才会造出!”

她虽是匆匆赶到,宽袍广袖的装束仍是一丝不乱,她对着元祈,从容不迫地解释道:“昨日梅嫔不慎摔下池去,若不是我的侍女相救,早就受寒损了元气。”

元祈看着她双目诚恳清澈,若不是听了瞿云的汇报,真要就此相信她,他冷笑一声,“汝父军中高手如云,随便一两个就可以做成这件事……你要朕怎么信你呢?”

周贵妃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周浚,他前朝时乃是景乐帝的京营将军,年少时就有知兵之名。先帝创立本朝时,他顺应情势,率众来投,先帝虽不能尽信,但也不忍英才埋没,就让他加入戍边的镇北军之中。

不料先帝英年早逝,当时皇帝只是十岁的孩童,中宫以太后之尊临朝称制,饶是她睿智善谋,仍只是女流之辈。鞑靼看准这个机会,又有蠢蠢欲动之势,危急时刻,名门大阀和各路藩王都摈弃前嫌,齐心御敌。

此役中,最大的功勋,却是为周浚所得。他以奇兵夺下天门关,断了鞑靼大军的补给,才使这虎狼之敌退却,朝廷和蛮夷堪堪打了个平手,这才没有贻笑天下。

此后,他再建镇北军,又逼得朝廷把整个北郡给他做了封地,一时锋芒无二。

这样的强势人物,把女儿送入宫中,虽不免有居心叵测的猜疑,但仍是积极表现了诚意。帝室为了笼络军心,一开始就把周氏封为贵妃,仅在皇后之下,可说是尊贵至极。

对于这位周大将军的跋扈,元祈早有腹诽,此次借这由头,终于爆发出来。

却说周贵妃见皇帝动了真怒,只是微微冷笑,她毫不惧怕地迎上元祈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皇上对家父早有疑忌,臣妾无话可说……”

她站起身来,从侍婢手中夺过短剑,锵的一声,拔出刃身。

冷光照着她冰冷晶莹的丽容,她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皇帝身前戒备惊疑的侍卫,手下用力,竟朝着玉石台阶劈下。

她剑中贯注真气,金石相交,只听得一声清鸣,那短剑断成两截。

“皇上,我以武者的名誉,在此发下誓言,今日之事,绝非我的作为,若有虚言,就让家父和我,有如此剑般身首异处!”她铿锵说道,语意坚决绝断,隐隐有金石之音。

习武之人,断剑发下这等誓言,可说是严酷之极,皇帝瞧着她倔强冷然的面容,怒火慢慢熄了下去。

齐妃一看皇帝态度软化,急得连忙上前哭诉:“皇上休听她胡言乱语,这样的誓言谁都能红口白牙地乱说,定然是她害了梅妹妹……”

她哽咽着,开始诉说周贵妃平日里的专横跋扈,连哭带闹之下,更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元祈耐不住她哭闹,高声叱道:“今日先到此为止,你们两人都给我滚回去!齐妃你再这样撒泼,朕立刻黜了你的妃位!”

这一招非常有效,齐妃敛了啼哭,只是小声啜泣着,由宫人扶着离开。周贵妃却是镇定自若,拜别皇帝,挺直了身板就走。

昭阳宫

皇后听着远处闹得沸反盈天,一径笑得温柔高贵。

她赏玩着指尖镂金镶珠的套花,有如隔岸观火一般,笑得悠然,“梅嫔这小丫头真是出的好计……可惜,仍比不得鄂姑姑你的老辣呢!”

旁边侍立的中年妇人笑了,她一副圆脸,慈眉善目的,笑起来更觉可亲,“对付这等小丫头,若不能手到擒来,老奴哪还有脸一直服侍太后?太后老主子那边,何家妹子一传来谕旨,我就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

她又看了眼皇后,“娘娘,不是老奴倚老卖老,实是您这次太过鲁莽,那种汁水虽然与松子味道类似,但遇上精通此道的江湖中人,仍是可以识别。那个尚仪,听说是瞿云荐来的,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混迹,这样的人精,您还想瞒得她去?”

皇后很诚心地道歉道:“给姑姑添麻烦了,淑菁真是过意不去。”

“娘娘这样说,真是折杀老奴了……要说,也是梅嫔那小丫头太傻,仗着父亲有两个钱,就想收买守宫门的太监,把外人放进来。真是好笑,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哪个敢违逆太后的旨意?那个女神医一进门,早有人通风报信来了!”

皇后笑得分外愉悦,“那日,我轻车简从去到梅嫔的畅春宫,径自进了主殿,那女人的脸色真是精彩啊……她刚得知是个女胎正沮丧得了不得,又乍一见我,那脸啊……白得像鬼一样。”

“本宫那日就跟她摊了牌,这小丫头倒也狠心,让神医留下缓时发作的堕胎药,听说安全不伤身,就急不可耐的用了……呵呵,这样一盆污水泼在那两人头上,保管她们有口难辩,恐怕……现在正在皇上面前,互相攀咬呢!”

皇后笑得身体直颤,“不过……我那日对梅嫔说的,倒也不完全是假话,她这一胎只是个女的,根本不能母以子贵,若是跟本宫合作,拔了那两个眼中钉,她又没生出男胎,本宫为什么还要为难她呢……今后,有本宫不时抬举提携她,又没有周贵妃的暗害,她的日子也是花团锦簇呢……若是运气好,皇上也疑心齐妃,那大半宠爱都移到她身上就更划算了!”

她似乎很满意这种合则两利的事,仔细一想,又奇道:“为什么姑姑你这么肯定是个女胎呢?若神医诊出是个男儿,梅嫔根本不会答应这桩交易!”

鄂姑姑又露出那和蔼宽厚的笑容,只是目视着皇后,皇后前后一想,顿时惊诧得魂飞天外,“难道……”

鄂姑姑一脸淳朴良善,看着皇后,轻描淡写地道:“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梅嫔家中,早有我们的人盯着呢。她父亲到处打听神医,我们就给他送上门去了……可笑这些人,不过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到现在还在自鸣得意呢。”

皇后惊讶过后,又是一阵得意,“梅嫔那小女孩真是可怜啊……她若是知道,自己肚里说不定是个男胎,怕不要恨断了肠?”

鄂姑姑却不笑,只是语重心长地道:“娘娘,您也要加紧努力才是,今后,会不断有新人进宫,一味剪除也不是办法。若您能有了嫡子,还怕其他妃子生他几个?”

皇后脸上浮上幽怨,温文孱弱的气质,任谁见了都要心动,“我努力又有什么用?皇上他,根本对我毫无眷恋,太后还让我要抓住他的心,这绝无可能……也罢,反正其他三位伯叔父家亦有美貌郡主,我要是不能,让她们进宫替了就是!”

最后的话,带着赌气和些微的憾恨。她眸中蒙起水雾,想起刚才鄂姑姑说的“棋子”,她此刻竟有些兔死狐悲。在太后心中,就算自己这个嫡亲侄女,也不过是另一枚稍许贵重的棋子。

鄂姑姑面色一沉,“娘娘不可自轻自贱!太后统共四个兄弟,要说身份尊贵,也唯有二公子——就是令尊靖安公,我人老了就改不过口来——还有继承林家基业的大公子了。大公子现下已贵为藩王,他家郡主必是娇纵不堪,怎比得上娘娘您贤淑温柔!”

皇后口中诺诺,心下仍是愤愤:大伯父身为藩王,封地千里,死士悍将不知凡几。太后虽然在朝堂上一径维护他,却也暗中忌惮他的势大,只想挑个软弱无主见的兄弟来做左右手,于是,才捧了自己做中宫。

想起当年,自己父亲谄笑着,欢天喜地的送自己入宫受封,皇后不由齿冷,她暗中叹道:“为何送我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畅春宫中正一片忙乱,太医来开过方子后,太监宫女们各自忙乱起来,煎药的,换洗被褥的,给梅嫔按摩推拿的,迎接前来慰问的后宫妃子的,记账收礼物的,一时竟忙得沸反盈天。

宫人侍婢手里忙着,嘴也没闲着,她们说得最多的就是畅春宫中这件大事。

晨露倚在门边,正遥遥听着庭院里洒扫的宫女们闲嗑牙。

她内力虽浅,这样的距离却也并不困难。

宫女们谈及这件事,都要先左右看看,确定管事姑姑们不在,才神神秘秘地开口。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这十来个小丫头。

晨露听了一会儿,都是什么作祟啊什么阴谋的无稽之谈,正想转身走开,只听得一个小宫女很不屑地道:“你们说的半点道理也没有……依我看啊,是娘娘和某人犯冲,才惹来这场大灾!”

她的同伴连声反驳,小丫头脾气也被激了起来,略微提高了音量,“你们忘了吗,上次娘娘去皇后那里赴宴,回来后就像中了邪似的哭哭啼啼,一脸害怕。”

有人赞同,也有人不服气,小宫女也不去理,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谅你们也不知道,昨天午后,天下起了雨,总管大人居然叫我去把落叶青苔扫掉,这么多的积水,不是为难我吗?好了好了,别着急,这就要说到正题了。那天我扫了一会儿,就看见一行人来到了门口,你们知道那轿子里的是谁?”

她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得意洋洋地说道:“就是皇后娘娘!虽然我不认识她,但那身金线绣的九凤缎衣还是认识的。这可吓死我了,连忙避开。皇后进了梅娘娘的寝宫,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呢。今天,梅娘娘就出了这等惨事,可不是她和皇后的八字犯冲,一见面就要倒霉?”她理直气壮地下了结论。

正说得高兴,只听得身后清冷声音响起:“你们不好好做事,就在这里没上没下的毁谤主子吗?”

宫女们回头一看,竟是那位尚仪大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都散了吧,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无稽狂悖的昏话,必要严惩。你,且留一下。”晨露指了指刚才饶舌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已经抖得像筛糠,她虽然不晓事,但毁谤主子的罪有多重,还是明白的,她怯生生地说:“尚仪,您千万别告诉娘娘和管事们,求您了!”

晨露把她带到一边,宽慰几句,待她不抖了,才详细问起昨日皇后来时的情形。

小宫女当时忙着闪避,哪能知道什么是重要的,只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她思索着,有些不肯定地道:“皇后走的时候,远远看着嘴角翘起,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皇后到底意欲何为呢?

晨露一直想着,直到掌灯时分,她进了厨间,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厨下香气四溢,闻着就食欲大动。这是梅嫔自己的小膳房,她吃不惯宫中的温火膳,所以也学其他嫔妃,延请名厨在厨下烹煮。她一向平易近人,每日让厨师照样做一份给岳姑姑和几个年长管事,晨露身为皇帝的亲信,也依例有一份。

经过前世那场噩梦,晨露每日都是亲自来取,回院后更是仔细验过,才会食用。今天也不例外。

她取过食盒,正要离去,忽然,她好似闻到了什么。

在这菜肴的香气流转混淆的地方,她有些狐疑,再次深嗅一口,仍是不能确定。

冥冥中,那一道隐约的药香,若隐若现,仿佛是幻觉,却又真实存在。

她俯下身,在灶下细细搜索着。

什么也没有。

灶中好似经过猛烈燃烧,把什么都烧成了焦炭。

她不死心,仍在灰烬里仔细察看。

一道微小的珠光,在灰里闪烁。

她拂开一看,竟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玲珑。

它只有鸽卵大小,玉质晶莹无瑕,内分九层,层层镂成各种图案,以纯金和红宝石点缀,略一晃动,就有悦耳风声。

看着这熟悉的饰物,晨露有些失神,她想起了那童稚纯真,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把玩着它的娇小女子。

脑中的迷雾,在这一刻,终于豁然开朗。

她看着手中的玲珑,只想到了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晨露赶到乾清宫时,元祈正在练字。

他每一笔都是飞扬随兴,偏偏那份挺拔气势,几乎要从笔尖流泻而出。

“梅嫔怎样了?”他见了晨露,只深深看入她的眼,开口问道。

齐、周二妃终要给个惩戒,但此事祸首不明,无论惩处了哪一个都要喊冤。他心中踌躇不定,所以对梅嫔很是愧疚。

即使他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无不明快果敢,即使他一贯拿妃子当手中的黑白小子,这时,他仍有愧疚。

回答他的,不是晨露那清澈如同冷泉的声音,而是,珠子被掷出,落于书案的声音。

他接住一看,是一枚玉玲珑。

晨露的声音接着响起:“皇上,您是否对此物有些眼熟?”

“这个,是您当时御赐之物,梅嫔娘娘随身带着,很是珍爱。”

“这样一个小物件,最后出现的,却是在灶下的炉膛里。”

晨露清冷的眼中更显幽寒,“我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要从哪里说呢……首先呢,昨日午后下起了雨,梅嫔让亲信的岳姑姑贿赂了守门的太监,把一个名满京城的女神医乔装带了进来,她很想知道这胎是男是女。”

“那个老妇人以独门‘线脉’确认是女胎后,梅嫔很沮丧。可是让她想不到的是,紧接着,皇后就亲身前来,笑着揭穿了她,不过接下来,皇后提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计划……”

“那就是,让女神医提供不伤身的缓和药材堕下这胎,然后嫁祸给周、齐二妃……我甚至能想象到皇后的说辞。无非是,反正是个女胎也没什么可惜,本宫今后会尽力扶植你,除掉周、齐二人,既保证了你的安全,又可以夺过宠爱……梅嫔本来对聚香园事件就心有余悸,再加上齐妃深得您的宠爱,所以,她决定和皇后合作,兵行险着。”

“让我想通这些关键的,就是这枚玉玲珑。我到厨下去拿食盒时,在杂糅的菜香中,隐约闻到一股药味,实在不能肯定,我就在灶下寻找药渣,结果,却意外地找到了这个。”

元祈手中捏着玉玲珑,目光深邃森冷,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上次赴宴,梅嫔就知道我能分辨出各种药香,所以不敢把药碗端进自己的寝宫,只能到厨房偷偷地一气喝完,她匆忙烧尽了药渣,却不慎把随身带的玉玲珑落在了灶灰里。”

晨露冷静而缜密的分析完,元祈已是怒不可遏,他猛的挥袖,扫下桌上一只景泰蓝笔架,冷喝道:“贱人可恶,竟敢戕害我的骨血!”

他气得微微颤抖,“朕对梅嫔素来不薄,很是爱重她的娇憨纯真,不料一眨眼的工夫,她竟成了这样的蛇蝎心肠,连亲生骨肉也下得了手!”

他说到最后,已是微微伤感,这天下最显赫的九五至尊,生来冷情无欲,难得对一个女子心生怜爱,却不料最后竟是如此结局。

晨露却出言反驳:“陛下这话错了,此事也不能全怪梅嫔……要知道,真相这东西就像乡间的洋葱,剥下一层,还有另一层隐藏在下面!”

元祈听她意有所指,警觉到另有蹊跷,他冷静下来,以目示意晨露说下去。

“您只需想想,为什么梅嫔刚让神医混进宫,皇后就能及时赶到?还有……我亦对医术略知一二,一个月的胎儿还没基本成形,仅凭一根线就能诊出男女,真真是天方夜谭!”

话说到这里,皇帝如醍醐灌顶,猛醒过来,他不由悚然生惊,“难道……这一胎并非是女,而是……”

“我刚才已经说了,没有人能在一个月时判定男女,那女神医一定是得了关照,到时候只需说是女胎,所以胎儿的性别只怕永远是个谜。”

她看着元祈痛恨愤怒得睚眦欲裂,轻轻的,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皇后娘娘定是想不出这等毒计,她上次的计划,何其浅陋!怕是有人在背后策划。”

元祈想也不想,冷笑道:“皇后的脑子是没有这么灵巧,有母后这等女中诸葛,还有什么事不能办成?”

他面容森寒,笑得却越是欢畅,“林家……前朝就依仗着裙带关系往上攀爬,本朝就更是猖狂……母后临朝多年,专横跋扈,俨然成了宫中至尊。她的两个长兄,一个庸碌无为,另一个更是狼子野心,贪婪凶恣,有什么资格称公封王?大家慢慢走着瞧……朕正是青春鼎盛,还愁除不了这些虎狼蛇鼠!”

晨露低下头去,掩下唇边的无声微笑……终于到了这个地步!

她静静欣赏着皇帝切齿痛恨的样子,满意的知晓,她播下的仇恨种子,终于发芽。它会继续滋长、壮大,终有一天,它会让这对母子杀个你死我活。

元祈站在窗前,深深地呼吸着,稍稍冷静后,他有些忧郁地开口:“真是可笑……朕身为天子,富有四海,说到亲近家人,竟是一个也无。母后这样跋扈擅权,想把朕做个傀儡,皇后……我见到她那伪善柔弱的样子就恶心。妃子呢,不管怎样的好女孩,进了这染缸一样的宫中,都会变得狰狞如同鬼魅,谁也不能幸免……至于我亲爱的弟弟们,哼哼,怕是巴不得我哪天死于非命,好继承这宝座……”

“朕真的很难受,很寂寞……果然,身为帝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你能明白我的苦吗?晨露……”

他的为难、愤怒、寂寥和内心最深处的软弱,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他近乎失控地问着晨露,却在回身时,被那清冷双眸生生浇熄了满心汹涌。

那双眼清冽如同岁月轮回,一看之下,却好似慑人心魂。

却只有她,一如初见,不曾沾染了世间污秽。

“每次看到你,都像十二月冰雪,让朕凉到骨髓……”元祈苦笑着说出感受,心下却不期然冒出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轻轻问道:“朕这会儿心里闷得谎,你会抚琴吗?”

晨露没有回答,他顿时醒悟,失笑道:“朕忘了,你出身江湖……也罢,你且在一旁,听朕抚一曲吧。”

他净手,取过窗下瑶琴,校了下音,信手拨弄起来。

那琴声很是激昂,只是压抑了太多的悲郁沉痛,才几下,就听铮的一声,琴弦断成两截。

元祈苦笑,“雅乐必须焚香静心,这会儿果然不成曲调。”

晨露看着他,终于开口:“您未免想岔了,即使是江湖人士,我也略识音律。这里有笛子吗?”

元祈有点惊讶,还是命秦喜去取了上好的笛子来。

这是一支绿玉雕琢成的短笛,笛身通透晶莹,看着就不似凡品。晨露略一擦拭,凑到唇边,正要开始,元祈却突然靠近道:“此处终究憋闷,我们到上面去。”

他竟是一拉晨露的手,挽着她提气一跃,上了屋檐。

晨露不料他会做出这种举动,坐定之后,不露痕迹地挣开他的手。

笛声,由整个皇宫的最高处,幽幽响起。

初时有些生涩,慢慢娴熟,不知不觉间,陷入某种迷境。悠扬如同天籁的笛声在夜空中飘忽不定,俯身看去,底下万千宫阙、琼楼玉宇亦是黯然失色,浩瀚苍穹间,唯有这一道笛音长存不灭。

那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的繁华如梦……

却原来,都付之断瓦残垣……

那是情人间呢喃相依的璧人一双……

却不料,竟是躲不过世情人心……

那是壮士舞干戈,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沙场豪情……

却终究,不许人间见白头……

笛音越发颤动,隐忍然而决绝,迷茫却又惊醒,这欲哭难言的万古同悲,最后,超然而成天地间的清冷和无垠。

元祈只觉得心中块垒为之一空,忍不住,竟想长啸一声。

两人并肩坐着,星空闪烁下,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他想起世事艰难,却不复烦乱,只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必强求他人的理解?

她却有些恍惚。许多年前,那眉眼带笑的少年郎,也曾满含深情的,给自己吹奏一曲……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惜,岁月无情,不复当年。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了,一道清丽女音在吟唱:

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

铜台罢望归何处,玉辇忘还事几多。

青冢路边南雁尽,细腰宫里北人过。

此声肠断非今日,香灺灯光奈尔何。②

……

①打草谷乃是游牧民族出外掠劫的隐称,一般发生在冬季。

②出自唐朝李商隐的《闻歌》。<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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