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越听越奇怪, 寻思:“老子做过这么多坏事,痛骂老子的人不少,追杀老子的人也很多, 但是老子还从没听人说过, 老子做下了什么动摇社稷的坏事。怎么现在他们遇到了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 就想到老子了?这可真是太稀罕了, 老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田伯光思及此处, 倒也有点得意, 心想:“倘若真有什么大事,非要老子亲自出马不可,那老子只要能做, 顺手帮他们一把也行啊!”
只听那长官道:“虽然知府大人想要聘请的是这三人, 好在他老人家向来通情达理, 在场诸位,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那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能通过我们的考验,那么这人就能留下来, 若是有人能帮我们找到一人, 那么告示中提到的一百两银子,我们一定双手奉上。无论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论你从前有没有作奸犯科,官府都不会在这几天与你为难,包管今天你能平平安安地进来,日后你也能平平安安地离开。”
一个官兵走到田伯光一号面前,扫了一眼队伍,登时脸露喜色, 神态很是轻松,似乎是说:“冒充田伯光的人还真少!”
田伯光不由愤愤不平,心想:“这小子可真没见识!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知道你家田大爷的刀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模仿得出来吗?”跟着转过头,向后望去,只见他身后凄凄凉凉地只站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矮矮胖胖,满脸横肉,小小的眼睛挤在肉中,几乎看不清楚,穿着件粗布衣衫,衣襟油光锃亮,腰间别着一柄长刀,竟是屠夫杀猪宰羊的那种长刀,刀刃上生着铁锈,刀柄上油光锃亮,十有八|九刚刚切过生肉。
田伯光心想:“你一个屠夫,还想冒充你田大爷?你在做梦吗?”又看向另一人。
但见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件蓝色布衫,已经洗得发白。他身上的衣衫这般寒酸,腰间却系了一条极为华贵的黑色腰带,腰带上绣了牡丹、芍药、棣棠、木香、酴、金纱、玉绣球、小牡丹、海棠、香兰、水仙等花卉,都在春天开放。这条黑色的腰带上别着一把刀,比寻常的刀要短上一截,刀鞘是崭新的,和他脚上那双流云图样的黑色的靴子一般的新。
田伯光看向这青年的第一眼,就瞧见了他这柄的刀。他也是用刀的高手,自然一瞥之下,就发现这把刀是一把杀过人的刀,这把刀的主人,当然也是杀过人的人。
然后他发现这青年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鼻梁很直,脸上留着很浓的胡子,虽算不上英俊,但是和那些假扮花无缺的公子哥儿相比,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的魅力。
田伯光心下满意,寻思:“他和我倒有几分相似,假扮我还说得过去!”随即瞥向田伯光十号,哼了一声,心想:“这帮蠢材,庸才,胖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哪里配得上假扮‘万里独行’田伯光?他奶奶的,想想就气!”
正气闷间,忽听得那官兵道:“考验的地点不在这里,而是附近的一处宅子,诸位‘万里独行’,请跟我来罢!
田伯光转回头,就见那田伯光四号也站直身子,懒洋洋地走回队伍。
那官兵向他们招了招手,向宅院外走去,这十一个田伯光随他走出宅院。过了三条街,只见右首一座大宅,两扇朱漆大门,门上镶着金光闪闪的铜环,有两人守在门口。
那官兵说道:“这栋宅子之中,一共有二十七名守卫,十三处机关,还有一位姑娘。一会儿你们须得溜进这栋宅子,找到那位姑娘,拿到她衣襟上的纽扣。这些守卫的手中都有弹弓和石灰弹,见到你们以后,便会向你们出手。
倘若你们进去以后,惊动了守卫,惊动一名,便扣十分,惊动两名,便扣二十分,以此类推。惊动十名,分数扣尽,便算出局。倘若被守卫用石灰弹打中,一次扣五十分,两次出局。那位姑娘发现你们以后,立时便会放声尖叫。
她的尖叫声会引来守卫,你们可以用各种手段阻止那姑娘尖叫,但是不得伤害到她。拿到纽扣以后,守卫仍然会追你们,到时你们须得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离开宅子,将那枚纽扣交给我,才算是通过了考核。”顿了一顿,又道:“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各位可还有什么疑虑?”
众人摇了摇头。田伯光却心下犯愁,寻思:“凭老子的本事,想要取到那枚纽扣,倒是不难。就怕老子在他们面前使出了真本事,教他们一眼就认出老子是谁来!他们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什么老子平平安安地过来,也能平平安安地离开,但是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随即转念,又想:“他们又不知道田伯光现在就在苏州,怎会平白无故地在苏州设下陷阱,企图抓到我?这陷阱一定不是给我设下的。我这里是这样的考验,花无缺和云中鹤那里,十有八|九也是这样的考验。
但他们这是想做什么?莫非他们是想要潜入某个地方,奈何他们的武功实在太低,没法避人耳目,偷溜进去,便决定聘请几个轻功高手帮他们做事,但是又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才故意说要聘请我们三人?毕竟我们做采花大盗的,别的本事不一定有,轻功却一定很高!”
那官兵见大伙儿摇头,便看向田伯光一号,说道:“你是第一个,请罢!”
田伯光一号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大门走去。
哪知他刚走一步,就被那官兵拦下。那官兵道:“站在门前的人也是这栋宅子的守卫,你须得避开他,设法从别的地方偷溜进去。”
田伯光一号“啊”的一声,很是惊讶,说道:“那……那怎么进去啊!”他一面说话,一面看向院墙,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官爷,这面墙实在太高,我翻不进去啊。”
那官兵笑道:“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一种翻墙的办法,你再想一想。”
田伯光一号看向院墙,面露为难之色,沉吟片刻,终于走到左边那面院墙之前
院墙上生满了绿色的藤蔓,田伯光一号见这些藤蔓似乎十分结实,便抓住藤蔓,连爬带跳,好不容易翻上墙去,然后双手紧紧抓住藤蔓,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
田伯光大为鄙夷,心想:“你连轻功都不会,就敢来冒充田伯光?难道不知道田伯光的外号是‘万里独行’,意思是他的轻身功夫十分了得,就算他连着赶了一万里路,旁人也追不上他吗?”
待田伯光一号消失在院墙之后,田伯光又想:“倘若这栋宅子真像这官兵所说,布置了二十七名守卫,十三处机关,那这人能在宅子里平安待上五分钟,都算他厉害!”
随即收回目光,就见田伯光四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黄桃,然后拔出腰间那把破旧的弯刀,悠悠闲闲地用刀子削桃子皮。他手上没有闲着,眼睛也没有闲着,田伯光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笑眯眯地看着田伯光十一号,随即感受到田伯光的目光,笑眯眯地向他看了一眼。
这田伯光四号不笑的时候,模样又古怪又落魄,笑起来的时候,却好像阳光都落在他的脸上,连他那丑陋的酒糟鼻,都变得好看许多。
田伯光向田伯光四号点了点头,田伯光四号向他一笑,然后又向田伯光十一号看去。
田伯光心想:“这人有什么古怪的,他干吗一直盯着人家看?”于是顺着田伯光四号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田伯光四号看的不是田伯光十一号的脸,而是他的腰。
田伯光十一号的肩不太宽,腰却很细,整个人如同标枪一般直直地站在一旁,眼望那栋宅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田伯光心中更奇,寻思:“男人的腰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女人的腰,老子倒乐意多看几眼。”然后看向宅子,寻思:“不知道住在里面的小美人究竟美不美?”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叫声自宅子中传了出来,却是田伯光一号的声音。
过得片刻,门“呀”的一声响,田伯光一号走了出来,身上落着三块石灰印,脸上满是怏怏不乐。
田伯光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被守卫用石灰弹击中三次,心想:“我原以为他起码能撑个三两分钟,不料一分钟就出来了,果然是个蠢材!倘若我前面这些人都全军覆没了,那我究竟是使出自己的真本事呢,还是装成和他们一样的蠢材?我就这样出局,未免太过丢人!可是不跟他们一起出局,怕是会太过显眼!唉,唉,唉,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原来武功高强,还有这样的坏处!”
很快田伯光二号搬了一把梯子,搭在后面的那堵墙上。他爬上梯子,跃进宅子,过了约莫三四分钟,也狼狈不堪地走了出来。
田伯光三号倒练过武功,他走到西面那堵墙之前,双足一点,身子腾空飞出,轻飘飘落入院中,整个人消失不见。过了约莫七八分钟,他忽地跃出墙来,然后靠在墙上,不住喘着粗气。
官兵见他身上没有石灰印,登时面露喜色,迎了上去,问道:“你拿到纽扣了吗?”
田伯光三号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官兵奇道:“那你出来干吗?”
田伯光三号苦着脸道:“我被那些守卫发现了!他们一直在后面追我,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好跳墙逃跑了。”
官兵满脸遗憾地道:“你先去一边休息。”又叫田伯光四号进这宅子。
田伯光心想:“这人就是个病秧子,多走几步,只怕就会喘不上气。我看他也不行!”
田伯光四号慢慢踱将到宅子的西墙,伸手一拉墙上的藤蔓,身子立时腾空而起,没入院墙之后。他的人虽已消失不见,藤蔓却在墙上不住摇曳,藤蔓上的绿叶也在沙沙作响。
田伯光心想:“这人的轻功比前一人还要差劲一些!前一人只在里面待了七八分钟,看来他最多只能在里面待个五六分钟。”
哪知过了五六分钟,田伯光四号仍然没有出来,宅子之中更是寂静无声。
田伯光不免对那病秧子高看一眼,心想:“看来他的轻功虽然不好,做事倒挺小心的!”
又过了十一二分钟,忽见围墙上的藤蔓不住颤动,随即一人自墙后跃出,正是田伯光四号。
田伯光仔细一看,见田伯光四号身上竟然没有石灰印子,不禁又惊讶,又欢喜。惊讶的是,以田伯光四号那点蹩脚的轻功,竟能安然离开宅子;欣喜的是,但若田伯光四号拿到纽扣,成为第一个通过考验的人,那么自己也可以放开手脚去拿那枚纽扣,不必太过担心身份暴露了。
那官兵走到田伯光四号面前,问道:“拿到纽扣了吗?”
田伯光四号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那官兵手中。
那官兵看了一眼,笑道:“做得好!去那边休息!”又叫田伯光五号过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田伯光五号、六号、七号、八号纷纷淘汰出局了。
那官兵叹了口气,送走田伯光八号,叫来田伯光,让他进宅子去。
田伯光站在院墙前面的时候,还在心中犹豫,自己究竟应该藏拙呢,还是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待他跃进院中,见院中陈设华美,雕梁画栋,和他从前偷摸溜进去的那些富户没什么区别,亲切之意,油然而生。又觉一阵阵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正是当今年轻姑娘之中,最流行的那种香粉的味道,心头立时“噌”地冒出一把火来。
田伯光伸手折下一朵红花,脸上露出古怪笑容,心想:“好香的风,好美的花!他奶奶的,老子先进去看看屋里那小妞究竟生得美不美,再说其他的事!”当即运起轻功,飞到屋檐之上,揭开一片瓦片,张眼向屋里望去。
但见有两人待在大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田伯光见他俩都望着门口,东面的窗子却大开着,心想:“我倒可以从这扇窗户飞进去!”
正待跃下屋檐,忽见三人从后面走来,手提弹弓,显是在院中巡逻。
田伯光连忙趴在屋檐上,一声也不吭,心知但若自己早下去一秒钟,便会被他们抓个正着,不由暗道一声:“惭愧!”随即发现这三人脚步轻盈,手脚有力,不像是官差,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物,心想:“难道官府为了今天这场试验,还雇佣了江湖上的门派帮他们打杂?”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守卫走了,田伯光跃下地面,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旁边,伸头向里张望。但见厅中两人仍望着门口,看也不看窗子一眼,当下一个“正踩三叠云”,从窗口跳进大厅,随即奔向里屋。他动作既快且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厅中两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田伯光本就在偷香窃玉一事上经验丰富,加之他做事素来小心谨慎,这宅子中设下的陷阱虽多,却也奈何不了他。
他又避开了六七个人,来到后厅,就见正中设着一面屏风,屏风后面是一间屋子,屋门大开,一阵柔风自屋中吹出,风中夹裹着脂粉香气。
田伯光大喜,心想:“难道小妞就在书房?”当即蹑手蹑脚地转过屏风,走到屋前,向里望去。
原来这是一间书房,房中琳琅满目,放了不少书籍。壁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白虹座上飞,青蛇匣中吼,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破妖人腹,剑拂佞臣首。潜将辟魑魅,勿但惊妾妇。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诗末题了一行小字:“夜试倚天宝剑,剑气凌然,锐不可当,洵神物也。遥想屠龙宝刀,应亦是如此,特以诗赞之。京城敏敏特穆尔。”
田伯光对书法一窍不通,自然看不出这幅字的好坏来。他瞧见“敏敏特穆尔”这五字,登时心头一震,暗道:“官府不是在四处通缉敏敏特穆尔吗?怎么会在这里挂她的字?”当即环顾书房,见书房之中,并没设下什么机关,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这幅字之前,伸手在这幅字上摸了一下,然后将手指递到自己面前。
田伯光天赋异禀,无论多么细微的味道,他都能闻得清清楚楚。往日他就是靠这个本事,才能在一栋陌生的宅子之中,第一时间摸进小姐的闺房。
这栋宅子四处都洒满了胭脂水粉,无论他走到哪里,空气中都盈满了脂粉的芳香,因此他在这栋宅子里找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找到小姐的踪影。
这时田伯光将手指伸到面前,不用靠近,便闻到手指尖萦绕的一缕淡淡的墨汁味道,心想:“这幅字十有八|九是今天中午写的。”思及此处,心中大为纳闷,想不通官府为何要写这样一幅字。
田伯光怔怔地瞧着这幅字,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劈了下来,心想:“刚刚那长官说过,苏州知府找我们三人,是因为苏州发生了一件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需要我们帮忙。江南一带的百姓,谁不知道朝廷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找敏敏特穆尔?敏敏特穆尔本就是吴明的同伙,想要与他联手造反,何况前不久她刚刚给什么王爷下了毒,想要杀死人家,她的事情,可不就是与社稷息息相关的大事么!
难不成官府已经掌握了她的大概位置,但是不确定那是不是敏敏特穆尔设下的障眼法,担心冒然出手,会打草惊蛇,所以就想雇佣我们,让我们用采花大盗的身份,摸进敏敏特穆尔的卧室,去看看她究竟是真的敏敏特穆尔,还是假的?”
随即想起敏敏特穆尔的花容月貌,田伯光不由“嘿嘿”两声,笑了出来,暗道:“倘若官府真是为了这件事找我,那我自是义不容辞了!等我找到敏敏特穆尔这小妞,定要先和她快活快活,等快活完了,再把她交给官府,这就叫两全其美,什么事情也不耽误!”
跟着离开书房,过了一会儿,终于摸到那姑娘的闺房。田伯光将门一关,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隐隐约约瞧见有个人躺在床上,于是伸手掀开床帐,同时手如闪电,点中床上那人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