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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第章(2 / 2)

“什么是‘丁一亩三’、什么是‘炊烟费’?”我好奇地问。

“‘丁一亩三’就是家里边有一个男丁就得收缴一斗米,租种一亩地得收三斗米,一个冒烟的烟囱就算一户人家得收缴一斗米……”

“是不是到水稻收成的时候就收?一年收一次?”我更好奇地问。

“哪有论次?他们想收就收,要多少次就多少次——保长带着乡里来的官差,挨家挨户地收取,身上带着驳壳枪,谁见谁怕,家家户户这敢怒不敢言,自己都没吃的却不得不违心地把那些稻谷交上去……扣七扣八,辛辛苦苦全家人流了一年汗水,余下几颗谷子?遇上灾荒,连米汤也没了,靠野菜树叶过日子。缺衣少食,姥姥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没养活,剩下你妈你大舅像宝一样护着,整日提心吊胆怕这两个孩子也养不大……”

姥姥娓娓道来,从容平静,语调柔和舒缓,仿佛那些苦难只是她自己身上的一道道小刀痕,只流出一点儿鲜血,没有多大的疼痛。我的内心却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静!我奶奶只跟我说过挑盐的故事、戏里的故事,没向我说过“丁一亩三”、“炊烟费”之类的事——爷爷奶奶姥姥他们这一代还深受所谓“丁一亩三”、“炊烟费”之苦——或许这种痛苦和没有土地之苦共同作用构成一切苦难的根源……她喘了喘气,抬起头来,眯着小眼睛,朝向远处凝视着,仿佛又清晰地看见早已如烟而逝的一件件往事……咽下一口唾沫,她继续说:

“解放后,日子好过些,也老吃不饱……************,吃糠咽树叶,许多人挺不过关饿死了……你妈大舅大了,一个去大队竹器厂挣工分,一个上生产队挣工分,日子总算稍稍好过起来——仍要常常为一家人的吃穿发愁——你上中学读书时,种责任田,要谷有谷要地瓜有地瓜,农闲还全家编篮子卖,吃穿不愁——姥姥眼里这就是好日子——哪曾想到日子会好成这个样子?从前能吃上一碗白米饭就高兴得不得了,更别说能吃上几片肉!现在的人猪肉不吃、排骨汤不喝,偏去寻地瓜叶、野菜吃,说什么那些东西是绿色食品,多吃才健康——姥姥不懂,从前肚子饿得实在忍受不住才去寻那些东西填肚子,常吃坏了肚子,你们年轻人却说能吃出好身体……”

“姥姥,好好保重身体,再过十年八年,就会看到更多新鲜事!”我说。

姥姥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就像平静的水面荡漾开来的一圈圈波纹,小眼睛闪耀着快活的光芒。

“姥姥活了九十多岁,知足啦!”

姥姥话音一落,脸上笑容僵住了,笼罩上一层阴影,眼睛也随之暗淡下来。她一下子陷入思索之中,似乎铁钩子钩住了她的心,难过起来。

“眨一下眼,你爸走了六七年了,福薄命浅——要是能活到今日,看着你们盖楼房、买小车,该多高兴!”

姥姥眼睛红了,妈别过头去暗自垂泪,我的心不由得也酸起来,感叹地自语着:

“要活到现在,他养老金一个月有一千多块……”

“你爸爸小小年纪就去学徒,后来又到部队工作,一个规整模子印出来的,一根肠子直透屁眼,脑筋也死,能做什么生意?能挣上什么钱?别的生意人,打从娘胎一出来为了过日子就在打击投机倒把的运动里偷偷摸摸地做起来,时间久了成精了,自然能挣到钱……要是不做哪些生意,我们和你爸就不用受那些苦了……”

最后姥姥又说出这些话。

阿平、小翠爸爸,这些我爸爸儿时的小伙伴,依然健康而快乐地活着。三叔已退休。其福偶尔去到他儿子工作的城市小住一段时间,其余大部分时间留在圆楼里——他保持着年轻时的习惯,种田种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些人常聚在一处,回忆往事、谈论生活,无不发出感慨:

“乡下人买车买房居然成了寻常事,变化太大了!”

到底是什么使周围的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谁也没说出口,但是心里头却清清楚楚;他们还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未来的日子还会更加美好,但到底能好成什么样呢,觉得谁也说不清楚,也就谁也没说……其福儿子、夏大妈儿子,一年之中有两次一定携妻带子驾车从城市回到圆楼里来:一次是春节,他们回来到祠堂拜祭祖先;一次是清明节,到祖先的坟墓前扫墓。他们回来的时候,圆楼里的年轻人自然也常聚在一处畅谈:谈各自的生活、事业、收获以及困难和挫折————自然更多的话题是与圆楼有关的内容。

我曾问:“你们已在城市里买房,何必花几十万翻建圆楼里的老房子呢?把这些钱投到自己的事业中不更好吗?”

听了我这句话,两位年轻人沉思良久,深情地回答:“我们祖祖辈辈生在这、死在这,这里是我们的‘根’,我们能把‘根’忘掉吗?我们房建好了,人虽然没居住在这里,却留下了纪念,圆楼里的人看着就会说:这座楼房是某某人的,他也是我们圆楼里的人。哥你说,我们能不翻建老房子吗?”

又说:“要不是遇上这个时代,我们就不会飞出圆楼,我们的才华就得不到施展,就挣不来钱,就不能即买车买房又翻建圆楼里的老房子!之所以能两全其美,是因为人逢盛世——我们要感谢这个时代!”

那些话语掷地有声,引人深思,令人佩服。

最近短短几年时间,圆楼老房子几乎全都翻盖成三四层的小楼房,祠堂与楼房间的环形通道都浇筑上混凝土,显得平整光滑。先前屋顶上破破烂烂的黑瓦、后面裂开一道道大缝隙的浅黄色厚土墙、墙上开着的当窗用的长方形小木洞、屋内将要朽蚀的房梁桷楼板、楼板下的吊篮、床脚边的尿缸……都已成了渐行渐远的记忆;圆楼中间的祠堂、我家门前的那口古井没有变,仍然与我小时候看到的一个样。祠堂有些破败,与周围的房屋很不相称;古井仍旧汩汩地冒着清甜的泉水,养育着圆楼里的人们。居住圆楼里的先辈们一代又一代几乎全是农民渺小卑微,在强权面前、在社会变革的浪潮中,显得那么弱小、显得那么无助无奈,就像一片狂风暴雨中的树叶;他们又是那么坚毅顽强,从未停止过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为了让自己及子孙们过上好日子,洒尽汗水、吃尽苦头,甚至不惜献出生命——但是,他们的奋斗受时代的制约,一个人的付出与应得的收获很不相符,谁也没能过上好日子。幸福生活从我们这一代开始。日出日落,每一天总有新生命呱呱坠地,在这热烈的婴儿的啼哭声中,张张熟悉的老面孔浮现眼前,那么鲜活、那么亲切,仿佛依旧活在身边一样。好像就在昨天,我用稚嫩的嗓音喊人叔、公、婆,现在一下子成了许多孩子口中的叔、公——圆楼的面貌变了,圆楼里张张面孔在变,生活天天在变,不变的是浸入每个人骨髓里的善良、坚毅、执着的秉性,不变的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不懈追求。我思念我的爷爷奶奶,我思念我的爸爸,我思念我的阿公阿婆以及身边的大叔大妈——这种怀念之情一天比一天浓烈……

一想起先人们我不由得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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