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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1 / 2)

 开张半个月后,孟氏事务所逐渐走上正轨,找上门的委托多了起来,大多是些鸡毛蒜皮但报酬颇丰的小事,还有贫民律师扶助会里的一些法律援助事务。

四月的一天午后,送走一位阔太委托人后,小静打着哈欠抱怨:“原以为终于毕业了,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没想到每天都是什么家庭纠纷,婚姻矛盾,好无聊啊。”

小陈打趣她:“那你想代理什么案子?凶杀案?是闫瑞生案呢还是吉祥里杀夫案?小静,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最爱民如子的清官盼的是铡贪官的刀生锈,你这天天盼着发生大案,境界也未免太低了。”

小静轻轻咳一声,余光瞟一眼孟聆笙,又朝小陈挤一下眼睛,示意他闭嘴。

小陈这才想起来,吉祥里杀夫案当年的代理律师就是他的老板孟聆笙。

他忙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孟律师,我不是故意的。”

孟聆笙淡淡一笑:“没关系,提提无妨,当个警醒。”

三个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

孟聆笙看向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小陈激动起来:“傅傅傅傅六小姐!”

小静不满地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你这点出息!

傅思嘉是特意来祝贺孟聆笙事务所开张的。

“前段时间回了趟合肥老家去接老太太,昨天才刚回上海,这不,今天就赶紧来向你贺喜。”

老太太是傅思嘉的亲生母亲,傅老先生生前有一妻一妾,傅思嘉是正妻傅太太所出,傅太太与傅老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并无太深的感情。婚后傅老来上海闯荡时又纳了一妾,而傅太太因为婆婆尚在,故而留在合肥老家伺候高堂,前不久婆婆寿终正寝,傅思嘉这才终于能把母亲接到身边同住。

孟聆笙忙恭喜傅思嘉母女团圆。

傅思嘉嗤笑一声:“先别忙恭喜,我已经在后悔了。多滑稽啊,老太太一来上海跟我提的第一件事就是,‘思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人结婚了。’从昨天一直念叨到今天我出门。”

孟聆笙“扑哧”一笑:“没想到傅六小姐也会被催婚。”

傅思嘉挥一挥手,香烟的蓝色烟雾在空中被打乱:“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联懋的股东了。”

孟聆笙的心蓦地一沉,却还要装笑:“嗯,听说过,但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

傅思嘉咬着烟含混道:“起初是他找我帮了一个忙。”

他当然是云观澜。

“两年前,联懋拍了一部电影,讲的是发生在虹口日本纱厂的故事,片子拍得很不错,但那段时间左翼电影风声很紧,电影拍完后一直被电影审查部门扣压。他觉得事有蹊跷就找我帮忙,我打探了一下,果然发现有人从中作梗,还是那位九州陈老板。说起来也是凑巧,我有一位故交那段时间刚好调任宣传部,对电影审查说得上话,我就去找对方帮忙。

“但是找人帮忙总要师出有名,帮朋友这个理由实在分量不够。你也知道,我一直是个声色犬马之徒,对电影也挺感兴趣,所以我干脆向他提出入股联懋,这样一来,帮联懋就是帮我自己,也好向老朋友开口。

“那时联懋和九州正斗得如火如荼,他也有想开疆拓土的意思,正缺钱,没想到我这个肥羊一头撞上来,就这么着,我们两个一拍即合。

“入股后,我才知道拍电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着实凶险。闸北片场遇到过大火,起火的时候,我和他都在,幸亏他发现得早,拖着我跑了出来,这么算起来,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从头到尾,傅思嘉都没有提云观澜的名字。

她通通以“他”作为指代,显得暧昧而亲昵。

孟聆笙听得怅然若失,曾几何时,她也与云观澜并肩作战过,而在她离家出国缺席的这几年里,和他同甘共苦的是傅思嘉,他们志同道合,并且生死与共过。

回想起那年他们在远东第一厅初见,云观澜与傅思嘉就惺惺相惜,他理解她的“歌舞升平”,她赞美他的“犬马声色”,他们都热情爽朗,奔放豁达,他们才真正是同一类人。

孟聆笙的嘴角勉强扯出个微笑。

傅思嘉掐灭烟蒂:“看我,光顾着说闲话,倒把正事忘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她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推给孟聆笙:“你看看这个。”

孟聆笙打开文件,是一份聘书。

傅思嘉道:“我计划办一份新报纸,以女性为主要读者群,旨在为女性提供工作、生活、法律等各方面的指引。法律这一块,思前想后,我觉得还是你最合适,所以想聘请你做法律版的主笔。”

这真正是正经事,孟聆笙一口答应:“义不容辞。”

傅思嘉抿嘴笑:“合同都没看完,不怕我占你便宜?”

孟聆笙也笑:“要是律师也能被人在合同上占便宜,那我这个事务所不如趁早‘关门大吉’。”

傅思嘉伸个懒腰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回家,继续聆听训导了,你不必送,我们有空再约。”

她拎起包袅袅婷婷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住脚步,扭身看向孟聆笙。

黄昏的逆光中看不清傅思嘉的表情,但声音里却透出一种平时在叱咤风云的傅六小姐身上难以见到的羞怯来。

“孟律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他……”

孟聆笙一怔,只一瞬,便飞快回答:“我们是朋友。”

傅思嘉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身跨出门去。

傅思嘉走时说有空再约,但她是个大忙人,这个“再约”也就成了一句空头许诺的客套话。

接下来一个多月,孟聆笙都没有再见到傅思嘉。傅思嘉的先知报社机构齐备,运营得有条不紊,办报的事情有专人同孟聆笙接洽,只半个月,这份名为《新女性》的报纸就正式上市发行了。

这份报纸以女性为导向,既刊登有女性作家的小说连载、散文杂文,也向沪上女性介绍上海的摩登去处,推荐口红香水等化妆品和登样时装,还有荐工专版,以及孟聆笙主笔的法律学堂。兼顾上中下层女性,兼具实用性和趣味性,雅俗共赏,很快就在上海女性读者中流行开来。

托赖这份报纸,孟氏事务所的生意也大有长进。

再见傅思嘉,是在金陵酒家。

这一天,孟聆笙去金陵酒家赴饭局,饭局的东道主是她的旧东家肖可法大律师,是为景教授接风洗尘。景教授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如今在立法院任职,他是孟聆笙和肖可法共同的恩师,孟聆笙读书时多得他照顾,毕业后去肖可法的事务所工作是由他介绍,傅六小姐也是看在他的分上才会让孟聆笙做遗产案的代理律师。

有一年过年时,孟聆笙还曾去武汉景家拜访过,和景师母以及景家的三位小姐一位少爷关系都不错,师母甚至开玩笑说,孟聆笙就是景家的第三个半女儿。

恩师来沪,孟聆笙当然要去迎接,更何况,某种程度上,恩师也算为她而来。

三年不见,景教授见老了,但依然精神矍铄,他向其他人介绍孟聆笙:“孟聆笙,我的第三个半女儿和得意门生。”

孟聆笙心头一热。

在场的除了景教授、肖可法和孟聆笙师徒三个,还有一些上海法律界的同仁,有法院推事、检察官、律师公会的干事……都是平时孟聆笙难以求见的大人物。

律法界看重关系,一条人脉胜过万语千言,今天,景教授就是有意要向这些大人物介绍孟聆笙。

有景教授坐镇,其他人都是晚辈,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其乐融融。

吃到一半,孟聆笙起身去洗手间。

刚走出包厢门,就和一个人狭路相逢打了个照面。

走廊狭窄,孟聆笙和云观澜尴尬对视,片刻后,她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上的花砖:“好巧,云先生也在啊。”

云观澜还没回答,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烟嗓:“咦,孟律师,你也在?”

傅思嘉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她今天的打扮很不寻常,不似平常那样张扬艳丽,而是穿一身白色连衣裙,显得温良乖巧,仿佛一个……好女儿。

她走到孟聆笙身边,亲昵地挽起孟聆笙的胳膊:“真巧,我和观澜还有老太太在这儿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孟聆笙用余光瞟一眼云观澜,他侧着脸垂着眼,嘴角咬着香烟,面容隐没在烟雾后,看不清表情。

孟聆笙推辞说:“不必了,我还有饭局。”

傅思嘉很感兴趣:“饭局?和谁?”

孟聆笙只得回答她:“景教授和肖师兄,还有其他一些法律界的朋友。”

傅思嘉惊喜道:“景教授来上海了?那我一定要去问声好。”

傅老生前和景教授是朋友,傅思嘉还要叫景教授一声景叔叔。

孟聆笙尴尬地道:“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

傅思嘉松开挽着她的手:“没关系,你先去,把包厢号告诉我,我一会儿和老太太一起去拜访。”

孟聆笙这才得以脱身。

从头到尾,云观澜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站在一旁,虚倚在墙上,垂着眼静静地抽烟。

就像那天在墓园,听到她那一番话后,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独自离开。

站在洗手池前,孟聆笙任凭冷水冲刷着双手,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云观澜冷漠的侧脸,她的心很空。

明明是自己先决然转身,为什么眼见他这般冷漠时,还是会这样难过?

她抬起头,瞬间汗毛倒竖。

镜子里照出一张脸,一个熟悉的人,就站在她身后。

她听到一声嗤笑。

“傅思嘉出身名门,美貌多金,称得上是一朵真正的人间富贵花,你的云先生眼光可真好,运气也不赖,能得傅六小姐垂青,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可惜,她瞎了眼,才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一个月前才被你拒绝,一个月后就已经佳人在抱,这就是你的云先生。可笑你就是一个有眼无珠的女人,当初信弟对你一往情深,可你偏不识抬举。”

孟聆笙拧上水龙头,转身道:“我又不是庙会傀儡,何劳他人抬举。倒是郑推事,身为推事却如此热爱尾随跟踪,不如离开法院转投复兴社做特务。”

回到包厢后不久,傅思嘉果然来了。

她带着老太太和云观澜,一进门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她是名门之后,傅老相交满天下,在座的大人物们十有七八都认识她,一声声甜甜的叔叔喊过来,哄得个个都眉开眼笑。

孟聆笙坐在一旁,只觉得人微言轻,自惭形秽。

傅思嘉又向众位叔叔介绍云观澜:“这是云观澜云先生,联懋电影的老板,我生意上的合伙人。”

有人打趣她:“生意上的合伙人?就这么简单?和合伙人吃饭用得着带亲妈?我看更像是女婿见丈母娘。”

这话引起哄堂大笑,傅思嘉也抿嘴笑,嗔道:“难怪我父亲生前老说,杜叔叔是个老不正经。”

她这话,等于是没承认也没否认。

敬过一轮酒后,傅思嘉和母亲还有云观澜离开,回了他们的包厢。

孟聆笙长舒一口气,举杯饮尽杯中物。

只觉得,今天的酒,仿佛分外辛辣苦涩。

金陵酒家那次邂逅之后,孟聆笙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傅思嘉和云观澜。

但她总能在报纸上看见他们的消息。

联懋电影仍然在充满野心地扩张,孟聆笙知道联懋又收购了一家维持不下去的小制片厂,知道联懋又新开了一家电影院,知道联懋旗下的几个女明星又在电影皇后选举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关于他的一切事情,她都只是听说。

傅思嘉的先知报社又办了一份新杂志,叫《电影之光》,是一本专门介绍联懋相关内容的杂志,上面经常刊登联懋的新片消息,联懋明星的新闻以及联懋参加的各种社会活动。

孟聆笙是这本杂志的忠实读者。

作为联懋的老板和合伙人,云观澜和傅思嘉经常出现在杂志上。

七月份,他们一起参加了一场慈善募捐晚宴,以联懋的名义共同捐款五万元,一时之间传为沪上佳话。

八月份,他们共同出席了联懋的新片新闻发布会。

……

与此同时,孟聆笙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

随着事务所的名声逐渐传播出去,接到的委托越来越多,贫民法律扶助会也还是要尽责,她不得不开始考虑让小陈和小静转正,再聘助理律师。

《新女性》的法律学堂专版也十分受读者欢迎,越来越多的报纸找上门来向孟聆笙约稿,孟聆笙对看得上的报纸来者不拒,一时间身兼数个专栏,每天不得不熬夜写稿。

有时写稿到深夜,仰起酸胀的颈子,看见窗外一轮残月,清风入室来,吹响挂在窗棂上的风铃——喜鹊登梅、寿山福海、莲莲有鱼、事事如意、富贵封侯。

这串风铃随着她漂洋过海,她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无论身处何地,只要还有一扇窗,她就会把它挂在窗棂上。

深情错爱感激不尽,今生今世无福消受。

这一生,能拥有他的祝福,她于心足矣。

她会努力变成他祝福的模样:成为中国一等一的大律师,替弱者除暴,为女性发声,做中国法律的奠基者,女性运动的先驱。

而他也必会如他希冀的那样,做一个逐光的电影人,为中国电影揭开一角序幕,让光芒涌入,未来会被铭刻在中国电影的丰碑上,永远不朽。

只不过,到那时与他并肩的,不会是自己罢了。

民国二十五年过得特别快,仿佛一场精彩而短暂的电影,转眼间就到了尾声。

这一天,孟聆笙办案归来,余玫瑰正跷腿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百无聊赖地等她。

小陈殷勤地端茶倒水,小静坐在一旁气呼呼的,时不时拿恶狠狠的眼神剜小陈和余玫瑰的背影。

孟聆笙觉得好笑,她忍笑朝余玫瑰走过去:“这不是余娘娘吗,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余玫瑰刚刚在新一届的电影皇后选举里荣登冠军宝座,她笑吟吟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受人之托来给你送喜帖。”

孟聆笙的手定在半空。

半晌,她接过信封,假装不在意地问:“谁啊,哪位老朋友,送个喜帖还这么没诚意,要托人。”

余玫瑰端起茶杯,徐徐吹散袅袅热气:“一位老朋友,你别说,我也吓了一跳呢,真没想到。我还嘲笑他呢,说好的一辈子单身,还不是假仙,感情是过去没碰到对上眼的。他也不好意思亲自给你送请帖,只好麻烦我走这一趟。”

一辈子单身……傅思嘉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孟聆笙强装淡定,把信封往桌子上一扣:“行吧,那你帮我转告他,我一定准时到。”

余玫瑰走后,孟聆笙看着那个信封发起呆来。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吗?

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一个英俊倜傥,一个美艳动人,连高堂都已经见过,这半年来更是频频亲密亮相,她也曾听人背后议论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郎才女貌。

应该送什么贺礼呢?他们都富贵显赫应有尽有。孟聆笙心酸地想。

到底还是要看看具体时间。

孟聆笙摸过信封,抽出里面的喜帖。

很喜庆的大红色,设计得十分精美,孟聆笙慢慢翻开喜帖。

看到里面的字,她先是一怔,旋即笑了。

孟聆笙律师启:孙霖、纪晗瑜于民国二十五年新历十二月二十六日于远东第一厅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宴,恭请光临。

孙霖,原来是孙霖。

那个被余玫瑰嘲讽为不解风情,拍不来爱情戏,注定要单身一辈子的老实人孙霖。

原来是他。

孟聆笙准备了一副首饰,作为送给孙霖夫妻的新婚贺礼。

作为联懋旗下首屈一指的大导演,孙霖的婚礼在远东第一厅举办。联懋二老板傅六小姐为这场婚礼专门清场,远东第一厅歇业一天,歌女舞小姐们也都摇身一变,成了婚礼上的接引招待。

老实人孙霖人逢喜事,一张木讷的脸激动得如幕布般通红,新娘子纪晗瑜是一名在聋哑学校任教的老师。她是孙霖的邻居,年初刚搬到孙霖家楼下,有一天孙霖大清早在楼上练声,唱的是他最拿手的程雪娥,楼下的纪晗瑜也是个票友,听见楼上唱得好,探头出来看,见对方竟然是个中年男人,忍不住“扑哧”一笑。

老孙听到笑声往下看,两个人的视线堪堪对上,彼此都尴尬地转开了脸。

没想到,倒就这样成就了一段姻缘。

纪晗瑜比孙霖小十几岁,两个人是真正的老夫少妻,陈摄像师老不正经地调侃他们:“一树梨花压海棠,孙导演好福气啊。”

新娘子倒也落落大方,被调侃也不恼,只是抿嘴笑。

倒是旁边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冷哼一声:“把低俗当有趣。”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孙霖忙解围:“这是晗瑜的弟弟晗璋,今年二十岁,别看他年轻,现在已经是圣约翰大学的教授了,晗璋是个天才,十五岁就进了圣约翰大学学化学。”

言外之意即,天才嘛,性格总是比较乖僻,叫众人不要与他为难。

众人当然也不好和新娘子的弟弟计较,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孟聆笙却有些困惑。

这男孩子的声音,她总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怀抱着疑虑,纪晗璋去洗手间时,她悄悄地跟了过去。

进女卫生间是幌子,她走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前,等纪晗璋出来。

男卫生间终于传出脚步声,孟聆笙忙拧开水龙头,佯装洗手。

纪晗璋也走到公共洗手池前洗手。

孟聆笙借着镜子用余光观察纪晗璋,这年轻人有一张严肃中透着稚气,英俊中透着不耐烦的脸,老是板着脸蹙着眉,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好像十万斤的江山就扛在他肩上似的。

孟聆笙有点想笑,像纪晗璋这样的年轻人,她过去在校园里见过不少,都是一些热衷政治激情澎湃愤怒满腔的爱国青年……爱国青年!

孟聆笙一个激灵,她想起来了,这个声音!

是那年她在圣约翰大学的小道上听过的!纪晗璋极有可能是民国二十一年四海大剧院爆炸案的策划者之一!

她想起那年云观澜说,他认为偷换片源与安装炸弹的是两路人马,爆炸或许只是放错电影的衍生产物,是激进分子对“卖国贼”的警告。

纪晗璋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孙霖也说了,他学的是化学……他完全有能力搞到原材料,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自制炸弹!

她佯装镇定,假装不经意地同纪晗璋搭讪:“纪先生是圣约翰大学化学系毕业的?好巧,我也在圣约翰住过一年。不过我从事的是法律相关的工作,对化学一窍不通,化学到底是做什么的?做塑料,还是做炸弹?”

纪晗璋声音清冷地敷衍她:“塑料和炸弹都做。”

孟聆笙的心狂跳。

“炸弹”两个字,听上去越发像那年在小道上听到的声音了。

她还记得,那年她听到对方说:“炸弹安好了,定时炸弹,十二点八分准时引爆。”

纪晗璋拧紧水龙头转身离去,孟聆笙双腿一阵发软,忙扶住洗手台。

回到宴会厅里,云观澜和傅思嘉已经到了。

云观澜穿一套深灰色西装,傅思嘉着一身淡紫绒面连衣裙,两个人倚靠在酒水台前说话,不知道云观澜说了什么,逗得傅思嘉花枝乱颤,笑得前俯后仰。

孟聆笙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想起那年自己和云观澜来远东第一厅,那是云观澜和傅思嘉第一次见面。

那时只是为调查林阿蛮杀夫案,没想到后面竟会为云观澜和傅思嘉牵出这样一段故事,世事当真难料。

她端起一杯葡萄酒,走到与他们遥遥相对的角落里。

突然间,在她被玻璃质地扭曲了的视线里,纪晗璋朝着云观澜和傅思嘉走了过去,他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裤兜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孟聆笙心一惊。

她大步朝酒水台走过去,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终于赶在纪晗璋到他们身边之前截住了他。

不顾纪晗璋惊讶不解的表情,她不由分说地挽住他的手臂,生拉硬拽地把他拖到通往卫生间的走廊里。

空无他人的走廊里,她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纪晗璋,伸出手来,严厉地说:“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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