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只不过混了个大殿旁听官身的妖臣,拾阶而上的时候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被那个眼力太好的甲士指出刚刚双脚立地,当场处死。因此即使晨光中的山景绝美,石阶两旁的鸟声清脆,花草凝露,又有几个妖敢分出心神去听去看。
早到一些的妖臣们聚在宫殿门外,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殿门还未大开的时候就是这样,开了的侧门也只有那些个官身大多在五星之上的实权大佬们才进得去,得以在偏殿内坐着喝茶等候。当然,若是某位大佬的嫡亲子侄或者被青眼有加,传唤进去也并无不可,只是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若真是大佬的子侄,早就给个过得去的官身外放到妖城,若是有些胆气地便放到前线军中,打熬上五六十年,回来之后一个入得了侧门的官身定然是跑不了的。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个三三两两聚者的小官们不是讨论着那家院子里的姑娘丰腴鲜美,就是想着那一处有空出几个油水肥差,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语调。稍好些地,打探这那一门那一路的大佬的喜好憎恶,真真假假,也听不到什么实话。也有洁身自好的,却大多被挤在一旁,差不多都和守卫甲士一般不言不语,就连表情,也冷的好像妖律。
不过这几日的话题却愈发的统一,恐怕门里门外,也没有什么区别。
“杜大人好。”
“杜大人早啊!”
“杜大人来了,请。”
问安的,请早的,闪避的,这些小官们见到这几日愈发清瘦的礼部秉笔杜华表面上越是恭敬,心底却越是鄙夷,说不得,也有羡慕的,只不过杜华走到哪里,哪里的讨论之声就立马停歇下来,先前声音大些的,面色有些涨红,却也敢直视着杜华的眼睛,大有你做得我就说得意味。杜华有怎会在意这些连侧门都进不去的小官,只是眼神越发地冷冽了。
就在杜华踏入侧门之后,整个殿外又变得喧嚣起来,无非是“看他能得意到几时?”“居然对贤王不敬。”“这种家伙也配与我们同朝为官。”“我要是他,早就躲在家里称病了,哪里还有脸上朝。”“就是,有什么样的弟弟,就有什么样的哥哥。”接着就是一阵唾弃声,当然,也有真的把口水吐在地上的,立马就被黑铁甲卫拖走了,不过第二天一瘸一拐走上来便又多了几分谈资,周围的小官眼里多少会有点真真假假佩服神色。
“杜秉笔。”坐着的妖臣们见到杜华进了,
杜华身为六星秉笔,不但有了进侧门的官身,就算是在偏殿之内,一干文臣也少有官身比他更高的。杜华一一还礼,却发现执掌文官牛耳的文丞却不在,心下不知怎么有些不安。自从父亲那日殿告贤王无果之后,隔日莫名其妙地便受到太子殿下的嘉奖,不但要为自己的弟弟追封爵位,更是不吝赏赐,连自己都鼓励有加,说什么年轻有为,百尺竿头头更进一步。
杜华看了一眼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的礼部副尚书阮玉郎,径直走到礼部尚书身旁坐下,请教有关如何在洪灾之后快速安抚妖民的问题。老尚书也乐得自己的副手与这个年纪不过才二百余岁的年轻秉笔不对付,省的他一天到晚还想往上爬,这下连自己的位置都坐不稳了才好。
杜华表面上虽是恭敬地请教着问题,手心里却是捏着一把汗。今天,今天一定要再次提出请太子殿下彻查贤王,就算官位不保也要死谏。那一日拄杖的老丞相和他们父子说了很多,之后父亲就再也不愿上朝,只是躲在屋里一遍遍地喊着三弟的名字,可是他不同意老丞相的说法,第二天太子殿下的赏赐更是坚定了他的报仇的心。
“家,国,天下,若是连家都没有了,还管什么国,争什么天下!”
父亲是笑着读完太子送来的悼文的,杜华却知道自己的父亲的心其实比自己还要痛,老年丧子,却仍要强颜欢笑。父亲打开那金光宝气的十多个宝箱的时候,他悄悄放飞了一只灰鸦,上面只有六个字,“三弟死请速归”。
他不想让父亲知道,他也不敢让父亲知道。但是作为儿子,作为哥哥,他想他应该做些什么。
杜华的手又松了开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听到老尚书在耳边笑着,“杜秉笔到底是有活力的年轻人,莫不是觉得我这老家伙的腐朽之言又长又臭,听得不耐烦了,否则怎么唉声叹气的。”
“不敢不敢,老尚书字字玑珠,末学晚辈不敢漏听一字,故而听完有此一叹。”杜华心意已决,回过神来认真回答。
老尚书哈哈大笑,其他大佬也笑了起来,当然其中也有个不和谐的声音,阮玉郎的一声冷哼仍是藏在大笑声中被掩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