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夜之间,青城温度陡降,钟珥鼻子通红,抽了抽,是堵的。
好像着凉了,脑袋有点发昏,她从床头柜取出一板感冒灵吃下,饥肠辘辘,点了外卖。
结果取外卖的时候又看到那只猫了。
门半开,外卖小哥边递给她一盒外卖边指了指门边:“姑娘,这猫是你家的吧?一直在门口蹲着呢,可别弄丢了。”
钟珥道了句谢,探出半个脑袋,正跟那只猫撞了个脸。
它眼睛黑亮,乖巧地蹲在走廊上看着她,邻居家大门紧闭,窗户边被拉开比昨天更大一些的缝隙。
“你家主人昨晚没有回家吗?”钟珥几步过去从缝隙里拨开窗帘,客厅的布置没有变化,但昨天歪倒的碗却好好摆在一旁,显然主人回过家了。
难道是没有看到她写的字条?
来不及思考太多,小猫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腿,显然是饿了。钟珥弄了些吃的摆在门口,看它埋头认真舔食。
“摊上这么个粗心的主人也真是你的不幸。”她低声嘟哝着,手覆上毛茸茸的脑袋,揉了揉,手感很好。
果然撸猫有益身体健康,光是看着这小东西,因感冒带来的难受感也消散不少,钟珥哼哼:“不认生又不挑食,你还真是好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主人看起来高壮威猛,养的宠物势必也会往霸气的方向取名。她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它,总得取个能叫的小名才行。
在脑海里搜刮片刻,她眼睛一亮:“叫你王权富贵怎么样?”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部动漫里的角色,念起来很顺口,更重要的是,听起来也很有钱。
没想到小猫适时抬眼应和了一声,声音软软的,叫得钟珥心都酥了。
一人一猫一拍即合:“看来你也喜欢,那我就叫你王权富贵啦。”
和王权富贵聊得兴起,钟珥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起身打算再给它添点水。兴许是起得太猛,站起来时眼前忽然一黑,一阵眩晕,身体重心不稳地就要往后倒去。
她都做好摔地上的准备了,没料到中途却被一只手臂接住,转瞬就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里。
睁开眼,正好对上头顶上男人的那双眸子,晶亮黝黑。
视线在那张脸上停留了两秒,钟珥迷迷糊糊地想,见鬼了,感冒也能让人出现幻觉吗?面前这人的五官怎么跟阮轻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看着怀里的人反复揉了三遍眼睛,依旧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男人难得好心提醒:“如果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没必要这么蹂躏它。”
这声音,这熟悉的毒舌,的确是阮轻寒本人没错了。
钟珥迅速离开他的怀抱:“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嗓音低沉喑哑,还夹杂着明显的鼻音。阮轻寒皱起了眉,上前探了探她额头,烫得跟火炉一样。
“你发烧了。”
钟珥却像没听到,拍开他的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儿?”
深知她是得不到答案就不会放弃的性子,阮轻寒只好给答复:“我住这儿,刚搬过来。”
钟珥脑子里一片混沌,好半天才转过弯来,所以上次那个高壮老大哥是在帮他搬家?这两天天天从窗户溜出来的王权富贵也是他的猫?
老天可真会开玩笑,她刚给前男友一家三口做完亲子鉴定,这会儿居然还要和他成为邻居。
她脸上表情变化得飞快,一会儿惆怅一会儿苦恼。阮轻寒看她生病了还只穿着件单衣,狭长的眸子露出几分不悦。
“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的医学院白读了?”
“忘了看天气预报。”
钟珥嘴唇微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抿着嘴角往后退了退,手却被阮轻寒拉住:“再往后就要撞墙了。”
她扭头一看,果然额头差点跟墙来了个甜蜜亲吻。
她讪讪回头,身上突然被盖了件黑色外套,阮轻寒跟拎小鸡崽似的将她拎回屋里,脚边的王权富贵也扭着屁股凑了上来。
“吃药了吗?”阮轻寒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把她稳当放在沙发上,打量着整个房间,“你的药箱呢?”
“吃过了。”
“还觉得难受?”
“还好。”
他视线转到门口的鞋架上,最顶上一排放了袋打包得严实的饭盒。
“就吃外卖?”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钟珥却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大学的时候她吃不惯食堂的黑暗料理,也是经常点外卖,后来被阮轻寒知道,旁敲侧击地给了她一顿提醒,诸如外面的餐馆有多不干净,食材有多不新鲜,厨师常常不洗手之类的,听得她肝颤,连着反胃了好几天。
之后就对外卖避而远之了。
只是这几年年岁渐长,没了他的督促,她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了。
正晃着神,那边阮轻寒又出了声,扯下外卖袋上的单子,哂笑:“生病吃麻辣烫,你倒是挺重口。”说完大步一迈进了厨房,“喝粥吗?”
钟珥一愣:“你会煮粥?”
阮轻寒回得含混不清:“试试。”
钟珥头昏脑涨,虚弱地靠在沙发上,见他有模有样地系上围裙,背对着自己冲水洗米,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王权富贵跳上沙发乖乖蜷缩在她身旁,她顺手撸着猫,想起了什么,开口提醒。
“你平常出门时别总忘了关窗户,王权……你家猫要是钻出来,走丢了怎么办?”
厨房里的人“嗯”了一声。
“你要是觉得麻烦,也可以跟你媳妇儿说说,让她注意一下。”
阮轻寒手下动作一顿,她倒是好心。
他恍若未闻,将电饭煲关上,摁了煮粥按钮。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阮轻寒回头,发现钟珥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妙妙在她身边用嘴理着毛,见他视线望过来,颇有兴致地“喵”了一声。
阮轻寒食指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它那双漂亮的眼眸转了转,真的不出声了。
阮轻寒将钟珥抱回床上。
兴许是生病带来的副作用,她睡得并不安稳,两条眉毛快要皱成一团,嘴里还在小声嘟哝着。
他听不清,便将耳朵凑近她嘴边,她的吐息湿热地扑在他耳畔,他喉头一紧,随之听到了一句:
“我就爬个墙,没想着逃……”
“……”
原来是在说梦话。
阮轻寒一贯正经的表情笑成了花,勾了勾嘴角,将被子掖紧。
02
此刻的钟珥正在梦里跟阮轻寒掰扯。
她晚上旷掉了军训期间例行组织的拉歌节目,跟外校的朋友约着去步行街吃烧烤。
好不容易躲过了路过的老师,避开了巡逻的门卫老大爷,却好巧不巧跟阮教官撞了个正着。
彼时她刚翻身上墙,眼瞅着墙外边的地面比墙内矮了一截,正琢磨着选个地方跳的时候,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是打算坐在上面晒月亮?”
路灯照得夜路昏昏黄黄,从漆暗树荫下走出来一个人。
看到那张脸,钟珥心猛地一颤,完犊子了,旷军训被抓了个现行。
她下意识地想转身溜,却忘了自己是在墙头上,一个重心不稳人就从上头掉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英雄救美,阮轻寒就站在那里,冷观她硬生生摔了个屁股蹲儿。
疼得要命,但她咬咬牙没叫出声,扯出个笑脸:“好巧啊教官,你也在这儿……赏月?”
阮轻寒一身正装,显得整个人笔挺精神。他垂眼看她,又回头看了眼去军校的方向,若有所思了几秒,缓缓道:“不巧,我来抓逃兵。”
“逃兵?”
“近在眼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她才意识到他说的逃兵就是自己,当下辩解:“我就爬个墙,没想着逃。”
“爬墙做什么?”
“锻炼身体。”
“看来白天的训练对你来说还不够,要不加练?”
她一脸惊悚,忙摆手:“别别别!”
半道上有阮轻寒这么一搅和,估摸着今晚的聚会是没法参加了,她不露痕迹地撇撇嘴,嘀咕着:“这就回去还不行嘛。”
她背过他龇牙咧嘴地起身,动作拉扯到脚踝,疼得她差点没倒吸一口气。
阮轻寒察觉到异常:“怎么了?”
她表情无辜,指了指脚踝:“貌似扭伤了。”
阮轻寒走上前:“能起来吗?”
“不能。”
“再试试?”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子说不能的时候,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是风度翩翩地抱她起来,而不是鼓励她再试试。但她也不意外阮轻寒会说出这种话,毕竟提到不解风情,他绝对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尝试着又一次起身,脚踝处还是疼得要命,她苦着脸摇头:“不行不行,太疼了。”
阮轻寒在军校里接受训练没少受伤,看到她这样只觉得她娇气,但好歹也是自己半个学生,他皱眉思考了下,弯腿蹲下。
“上来,送你去医院。”
他的背厚实又宽阔,光看着就觉得有安全感,她也不客气,直接往上一扑。
然后……
被子卷着身体一块儿摔下了床。
钟珥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地板上,身下有被子垫着,倒是没有摔着。
原来是梦。
虽说是梦,但也是曾经真切发生过的事。
那时她扭伤了脚踝,被阮轻寒背着送去医院处理伤口,事后回到学校他也没对外说她旷军训的事,只说是夜黑,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因为这个意外,钟珥当了几天的小瘸腿,但也由此免掉了军训。
也正是这件事,让她对阮轻寒的偏见有了改观。
不过说到阮轻寒,钟珥想起了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匆匆走出房间,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连王权富贵也不见了。
桌上放了杯热姜汤,杯底压着一张字条,证明阮轻寒刚才的确来过:
姜汤驱寒,粥在锅里。
阮轻寒其人,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但对病人还算贴心。钟珥觉得,他要是没有念军校,应该会很适合当医生。
医生……
想到这个词,她微微拧起了眉头,心口堵得慌。
一口气喝完姜汤,钟珥走进厨房,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煳味。
她循着气味打开电饭煲,看着面前的一幕,眼皮一跳,终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阮轻寒所谓的粥煮得比米饭还要干,连稀饭都算不上,用勺子翻了翻,锅底还结了一层黑乎乎的锅巴。
一看就是水放太少。
她总算明白他说的那句“试试”是什么意思了。
03
假期过得太充实,钟珥花了两天才终于适应上班的节奏。
这几天客人尤其多,加上还接了几单司法鉴定的活儿,整个鉴定中心的人忙得连轴转。
孟妍看在眼里,等大家手里的鉴材数据复核得差不多了,主动提出聚餐。
领导有心,大家自然也乐得响应。
地点选在了一家新开的烤肉店。
望着烤炉上脆黄冒油的肉片,钟珥感觉最近紧绷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席上大家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从工作聊到时下热点,又聊到喜欢的“爱豆”。
随着某位同事感叹着她单了三十多年的“爱豆”总算脱单后,话题又诡异地往恋爱方向靠拢。
钟珥单身了好几年,对这种话题没有发言权,本来懒得参与,偏偏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单身狗,被大家提了又提。
于是钟珥夹着一筷子肉,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简直如坐针毡。
她本想说,她单身她快乐,她也为国家的GDP做了贡献呢。
只是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男人的脸,让她这句话在舌尖辗转了半天也没吐出来。
一桌美食都治愈不了郁闷的心情,钟珥索性借口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门时撞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年轻干净的脸庞笑得恣意,冲她道了句“阿姨对不起”。
仅仅五个字,让她的心又被扎了一遍。
头发披着吃烤肉总觉得不舒服,钟珥随后去隔壁超市转了一圈,想买个绑头发的发圈。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两位小姑娘刺激到了,她在挑选发圈时视线总有意无意落向那些较为精致可爱的发饰,比如挂了两枚樱桃或是缀着粉色樱花瓣……
要是搁在以前,她对这些少女心的物件绝对是不屑一顾,毕竟又没有实质性的作用,还显得累赘。但现在看起来,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挑了个合心意的发圈,又随便买了点儿日用品凑数,怀抱着一堆东西去收银台结账。不料等了半天,排在她前边的男生还是岿然不动。
钟珥瞥了一眼,那人背影高高瘦瘦,声音听起来耳熟,正在和女收银员就没带钱能不能赊账的问题展开激烈讨论。
他口若悬河,收银员也分毫不让。
两人僵持不下,钟珥只好插队走到收银台:“麻烦把这位先生的账跟我的一起结了吧。”
她并非好心,只是不想因为那一包烟和一盒薄荷糖浪费自己的时间。
收银员面色一松,舒了口气:“好的。”
天降救星,男人也如蒙大赦:“谢谢你啊这位小姐,你真的是帮了我……噫,钟珥妹子?”
感谢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话锋一转,男人对上钟珥的目光,扶了扶眼镜,颇感意外:“居然能在这儿遇见你。”
此人正是跟她一块走过路蒙山路线的一粒微尘。
他一身休闲装,戴了顶鸭舌帽,加上那副眼镜简直要遮住了大半张脸。要不是他主动打招呼,钟珥没准还真认不出来。
“我跟同事在隔壁聚餐,你怎么在这儿?”
一粒微尘笑得见牙不见眼,手指了指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小区:“我住这儿啊。”
钟珥点头:“那确实挺巧的。”
买完单,两人出了店门。
一粒微尘忽然摸出一张卡:“我身上也没什么别的东西,既然妹子你替我付了钱,那我把这张卡押在你这儿。”
那卡面做得挺好看的,钟珥扫了一眼,笑了笑:“轻行俱乐部的会员卡,我拿着也没用吧。”
一粒微尘掏卡的时候也没注意看,听到钟珥的话才觉得不对劲,一本正经道:“哦,拿错了,本来是要给你一张黑卡的。”
钟珥“扑哧”一声,心想这孩子还挺会说冷笑话的,便顺着他的话道:“黑卡就不用了,也才几十块而已。况且就算不是你,别人我也会帮的。”想了想,又补充,“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可以加我微信,到时候转账给我。”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一粒微尘同意:“也行。”
两人道完别就分开了。
钟珥回到座位上,发现孟妍已经离席,而席上几位同事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诡异。
她不明所以地在脸上摸了摸:“我脸上有东西?”
“才不是呢。”一旁的阿宁笑眯眯地开口,“刚才小惜出去接电话,看到钟珥姐在和一个帅哥聊天,我们正在猜你俩是什么关系。”
一粒微尘?她失笑:“小惜真是火眼金睛,他的脸遮得这么严实还能看出来是个帅哥。”
小惜嘻嘻一笑:“帅哥在骨不在皮嘛。既然当事人已经回来了,倒不如从实招来。”
钟珥摇摇头:“之前假期报了个户外活动,他是其中的一员。今天只是偶然遇到,没什么关系。”
没听到想要听的八卦,小惜感叹:“可惜了,我们小耳朵长得也挺好看的啊,怎么就愣是没脱单呢?”
眼瞅着话题又要歪,钟珥赶紧给她夹了两块肉:“缘分没到,咱们还是继续吃肉吧。”
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晚风清凉,街上一排路灯一个比一个亮,反正离家也就几站路,钟珥决定走回去。不想才走了几步,一辆跑车忽然从转角处蹿出来。
喇叭声按得震天响。
她扭头,瞥见一粒微尘正隔着车窗玻璃冲她打招呼。
“哟,这都能遇上,真巧啊钟珥妹子。”
钟珥一愣,特意从后边绕过来,这个巧合似乎有点刻意了,但面上还是客套地附和了句:“是挺巧。”
她对车不算了解,但一粒微尘开的这辆跑车一看就价格不菲。她刚才还说他有黑卡是侃大话,结果人家转瞬就用另一种方式打了脸。
想到这人当初在路蒙山的低调样,她不由得感叹,原来有钱人都喜欢下凡体验生活。
许是见钟珥的表情有些微妙,一粒微尘摆手:“别误会,这是我老爹为了庆祝我考上研究生买的。有钱也是他有钱,跟我没关系。”
钟珥觉得好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解释,反正跟她又没关系。
她索性捉了个字眼,换话题:“你还在读研究生?那比我小,不能叫妹子,要叫姐姐。”
一粒微尘咂舌:“别的姑娘都喜欢往小了说,你怎么这么实诚?”顿了顿,又道,“回家吗?我送你啊。”
“不用,我走回去就行,顺便遛遛弯。”
“真巧,我也遛弯,咱们还是一个方向,一起呗?”
钟珥还是头次听说有人晚上没事在市区开跑车遛弯的,猜测他是为了感谢自己的举手之劳,她也没再拒绝。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粒微尘开车很稳,手握着方向盘还能分心跟钟珥开玩笑。钟珥这段时间也正在考驾照,熟读各种安全事项,见他这么不专心,旁敲侧击:“你看过《流浪地球》没?”
“看过,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