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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1 / 2)

 爱德华在傍晚清醒,一晃眼,他错把暴风闸旅社当成了史提勒疯人院的病房。那位医生屏住呼吸,汗水滑过杂生的胡须渣,他不经觉得自己也病了,好像某个人一样。

都是恶梦的错。爱德华想着,一边试图找出火柴把桌上的蜡烛给点着。但念头一转,他又不敢笃定刚才那场梦的性质,就成分而言,爱德华甚至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从自己脑袋里蹦出来的玩意儿。多亏了暴风闸中最高级的小雅房,爱德华几乎要从墙缝上的霉菌看出神谕了。

「汤姆,该死的白痴,」他喃喃着,随手便拿起了一迭纸,「现在我倒要瞧瞧谁比较蠢。」

当爱德华准备再次集中精神时却又饿得发昏时,老史托姆家的仆役敲了两声门,原来那位年轻人端了餐点过来。爱德华很纳闷他为什么总是能知道自己的需求,也许这是暴风闸旅社的低劣质量中唯一的光芒,在此服务的人纵使有些目中无人,但他们就是有那种功夫能提供一套勉强能让人接受的服务内容。在接过晚餐的途中,仆役还递了两封信与一则来自老史托姆的口讯,前者是英格皇家海军医院的威尔医生及布朗伯特医生的来信,后者则是老店长想要找爱德华谈谈,至于谈什么,仆役只是耸耸肩,并建议爱德华吃快点、或干脆等一下再吃,反正就是别让老史托姆生气就是了。

仆役的烛光消失在走廊尽头,此时爱德华思考了一会儿后便决定立即去仓库和对方会面。老史托姆喜欢地窖仓库,他说那里使人平静,尽管这句话并不单纯,可是没人会傻到真的去追根究地。

地板扎实、沉默的异常诡异,气窗传来阵阵寒风;旅社里有安置煤油灯,但通常只在转角处,摇曳的火光让路径变得深邃而苦涩,无形的蜘蛛丝在空气中左右着使用者的四肢。中途他看见史托姆的女儿与女婿溜过角落,衣衫不整的样子像是刚做了些私事;几个旅客的交谈声从内院传来,其实不如说那就是口水井露台,井前交锋的是一场不愉快的生意;一个空间、一个国度,不用墙隔着就能见到异世界的鬼魅,到处都是些诡异的画面,活在这一点都不现实。

走下入仓的木梯,一打开门,爱德华直问:「史托姆先生,你找我吗?」

「你已经不用敬语了。」老史托姆的声音从更下头的石阶梯下传来,言语浑厚,正如山石。

「这不重要。」爱德华如期看到一张安放在酒桶柜前的小圆桌,桌前是一盏烛灯以及史托姆与他的大酒杯。

「当然,怎么会重要呢?」

「所以?」

「汤姆怎么了?」史托姆示意要他坐下。

爱德华并不打算响应对方的邀请。「我不便向外人透露病患的病情。」

「诺克斯的客户对我而言不算外人,尤其是那对小麻烦带来的客户。」史托姆低语着,他的态度一如往常强硬。

「难道店主先生不该让客人保有一点隐私吗?」

「正如你所言,我是这里的店主,于情于理,我不该知道、也不该介入关于下榻者的任何私事,直到我发现......你在追逐雅南。」

爱德华忍着不做反应,况且他早料到老史托姆既然这么关心汤玛士,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你也对这种事有兴趣?」

「没有,所以我希望你也没有。汤姆得了不治之症,我感觉的到,但他何必因此求助于魔鬼?你既然他的友人,又为什么要将他送入火海?」

「你多心了,史托姆先生,研究雅南只是我的个人兴趣。史托姆先生,作为一名医学研究者,我有必要厘清关于雅南的谣言,这跟汤玛士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好是这样,」史托姆瞪着爱德华,「继续说谎吧,庸医。」

「我不是你的仇敌。」

「现在你又懂得拉拢我了?」

他声音微微拉高,面对老人家的刁钻,爱德华显得有些不耐烦。「那我反倒要问你,你又为什么要刻意用通用语和我谈话?擅自把我的病人当作亲友、又视我这位医生为仇敌,你有何居心?」

「他累了,」史托姆大口喝了杯中的水,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你们的交情到底有多深、默契有多好,但你必须了解到,他累了......假如汤姆的人生没有奇迹,至少请让他死得其所。」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没有问任何问题,庸医,你早已心知肚明。」

史托姆的凹陷的眼窝在烛火前有如洞穴,黑影深处藏着一双厌恶又怜惜的眼神。老史托姆瞪着爱德华,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爱德华不但是个失职的医生、更是个失职的友人--然而爱德华还能做什么?他知道汤玛士累了,可是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头绪;若老史托姆知道,汤玛士的病唯有指望名为雅南之血的毒药赐予奇迹才有活路,他又会怎么想?最后,爱德华认为,那位老店主只是从汤玛士身上看见了年轻的影子,他的亲切与热情都只是一时兴起,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资格出声指导。

两人谈话告终。就在爱德华准备转身离去前,史托姆以食指比了比自个儿的人中附近,示意要对方看看自己嘴上的异物。

是血。

车子一震,克里顿从恶梦中清醒,他梦见两天前汤玛士裹着泥与腐肉的模样,和在里头的是发臭的血;他在颤抖,像只才从死亡陷阱中脱身的野兽。如今汤玛士的身体已经清干净了,但挥之不去的尸臭与腐土味弥漫于车厢内,他躺在便床上,脸色苍白、有如尸骸--也许他早就已经死了,躺在那的只道影子。

突然间,汤玛士的手掉出被单外,纵使昏迷,他也一如往常地不安于眠,那只饱历风霜手悬在半空,指头微微颤动。克里顿看出汤玛士又一次深陷恐惧,于是他便急着握住对方的手,他想告诉自己的老大,这辆马车要去的就是恐惧的尽头,只要再挨过几天,所有的混乱当将迎刃而解,不过越是握着他,克里顿的不安就越强烈,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局外人,此时此刻,所有的意外早已超脱真实世界,而克里顿依旧盲目,他急于理解、却连事件的边缘都无法触及。

汤玛士一定会说这是好事,他就是这种人。然而克里顿想的却是,"我要当你的伙伴,老兄,就不能让我进入状况一次吗?拜托,一次就好!"

"你一直都很进入状况。"汤玛士总是这么安慰着。

"不,才怪。"

"老天爷,我可不想花一整天的时间来安慰你!"这就是他的作风,然后汤玛士会故意露出笑容,尽管那看起来十分苦涩、甚至凄惨。

如果是克里斯,他一定会了解这种心情,尽管他并对英雄幻景不敢兴趣,但克里斯明白这种走对路的灵光,现在他的弟弟克里顿就好像找到主人的战士一样想把事情做到最好,而后为此多思、为此庸碌。

伟恩兄弟俩人都希望自己能在此生找到一个足以全力以赴的方向,诺克斯只是起点,他眷养着无数如伟恩兄弟一般的漂泊客,当中克里斯.伟恩会把诺克斯当作主子,他稳健又不动如山的人格就是需要诺克斯这样的人当领导者,可是克里顿.伟恩是只好动的野狗,他自认自己是个斗士,而斗士需要的是一位值得追随的前辈。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让克里顿觉得好笑,因为在他眼前的不过只是个身心俱疲的病患。克里顿呆望着汤玛士的手,那只大手满布疤痕、粗糙僵硬,他不知道能从手相中看出什么端倪,也许算命师能从中找到一个人的命运与性格,但克里顿看到的就只是一只干瘪的手。

又一个震动,两辆棚车压过年久失修的道路,那条下凹的路好比孩童用树枝在地上勾出了线条,划过道路丘陵,偶尔有巨石从旁窜出、路上的杂草与灌木如积云纠缠,落单的松树东一点、西一点地散落,孤零零的模样让人不经怀疑到底是谁刻意把它们安排这一无所有的地方。

莫约下午一点,他们进入了溪谷区的野林,此时波弗下令把车子带到河边让乘客们下来透透气、顺道让马儿喝水,坐在第二辆车的克里顿与爱力克听了没什么意见,但也却谁也不打算先离开车厢。

等波弗关上后门,沉默于书籍后头的爱力克终于开口了。「我发现我们还没说上一句话。」

「也许我们可以永远不说话,你觉得呢?」克里顿回答。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汤玛士。

「关于你亲人的遭遇,我深表遗憾。看来他吃了很多苦头,是吧?」

「汤玛士老大确实吃了不少苦。」

「你们是表兄弟?」

克里顿愣了一会儿。「不,我只是个响导。」

「所以你会跟着他一起去雅南吗?」

「如果有必要。」

「嗯哼,真是忠心护主。」

后来他们选择把这段无意义的谈话给忘掉。

车子又启程了,错过了丘陵翠地、茵茵绿草。傍晚,汤玛士的手又动了一次,随后他睁开眼,干哑的喉音让克里顿万分激动。汤玛士的归来没有天边的明星与柔光,反倒还下起了雨,野牛溪谷一向如此,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

哪又下雨了?汤玛士不知对着谁问道。被派来照顾汤玛士的药剂师沃克见状后就从皮箱中拿出镇定药,但他才准备把药罐打开,克里顿便出手阻止了沃克。

「是野牛溪谷,老大,可能还会再下个一两天。」克里顿说道。

「到处都在下雨。」汤玛士沉沉的眼皮稍微张开了半分,随即又关了起来。

「接近山区后会比较好一些,可是你不能期待这有哪个时候是干的。」

汤玛士浑身不安稳,他抗拒睡眠。「雅南呢?」

克里顿与沃克面面相觑。这时汤玛士变质的低嗓又问了一次:「那雅南呢?」

「冬天的雅南会降雨,但更多时候其实是在下雪,另外它的气候也比东塔拉尼斯要稳定的多。」沃克回答。

下雪。汤玛士复诵着,他的意识终于不再挣扎,汤玛士发颤的嘴唇紧紧扎上。这次他做足的准备。

车队越过几条石桥,傍晚的树影在溪水旁摇摇晃晃,参杂在松树间的柳枝让人难以忘怀。车夫点燃了煤油灯,出了森林后还有一片田陌路要走,路上偶尔可见货车与之交会,两向车夫对彼此微微点点头回应,彷佛早已熟识多年。路越来越蜿蜒,两旁丘地节节隆起,爱力克不禁抱怨起这辆车有多颠簸,此时他早已不再阅读,纵使有照明,这种寒透筋骨的天气与糟糕的路况却让人难以专心,倒不如盯着窗外的微光要来的有趣。

又或者看着便床上的那位病患--汤玛士.史瓦兹,多么脆弱又无力的家伙,逼着他上路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但这不代表爱力克会因此原谅汤玛士耽误了行程,实际上,不如说爱力克对他的厌恶感更胜于怜悯。爱力克能闻到汤玛士身上那股腐朽味,痛苦、恐惧、衰败、以及深埋的嗔怒,那是人之将死的前兆,可是他也能闻到汤玛士顽强的生命力,爱力克相信他有某种诡谲的力量,在他的疤痕中、在他死白的皮肤下,有只魔鬼住在里头。

尤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爱力克想着,一时间对汤玛士的厌恶变了调。

最后一条桥横跨宽广的野牛溪,桥后的林子深处可见些许灯火,那里就是雾霞镇,号称小英格的繁荣之地。雾霞镇是大雅南地区与塔拉尼斯的主关口,它管制了野牛溪谷至灰烬山狭之间的通路。相近于一些老村镇或庄园,雾霞镇可以说是非常的现代化,英格能见到的在这里都有个缩小版,而邮政与银行系统便是它最具代表性建设,虽然一般人对雾霞镇的概念懵懵懂懂,但在商人的认知中,这里不但是白金造的,而且还附上了一个精心打造的石座,设计者为亚彻伯爵,灰烬山狭的征服者。

当朝女王不得不注意到一件不得了的事实,那就是塔拉尼斯的医药用品大多出口自大雅南地区。尽管延续三百余年的狮子王朝并非从未发展过医疗领域,至今亦然,但自从两代之前,一度取得优势的皇家医学院慢慢落后了;他们不得不承认,亵渎的大雅南地区掌握了神圣的制药与医药品基础,而这个转折点令雅南正式摆脱了狮子王朝。至少在失踪了无数个王国密探后,雅南私底下已不再受制于塔拉尼斯。

一辆货车从波弗车队旁路过,货柜侧身标着一块让接骨木花饰围绕的三角形徽章。那辆货车属于一间名为支点的药商,主要商品为高效力的镇定剂与止痛剂,那东西特别受到北瑞省地区的欢迎,而沃克药箱里准备的也是支点出品的药品。当然,毕竟它是慈母安息会的重要金主,同时、不意外地,支点也自称自己是一个雅南研究出资者而非雅南的当地药商,如此它们的商品形象才能显得正派又纯洁。

前导车上的波弗透过窗子看了车子一眼,他抿起嘴巴,心里想的是支点最近考虑要往外扩张的事。波弗是英格区安息会的总联系人,当他正努力想处理外流的雅南产物时,来自雅南同胞却一直想着如何把雅南的秘密当作筹码来贩卖;他回忆起血疗教会的事,那些自私自利的狂信者根本没有把雅南当作家园,他们想的只是一座名为雅南的塔,高塔以血肉堆砌,直达遥远的苍穹之外。波弗热爱雅南、但也憎恨雅南的污秽与矛盾,纵使如此,他依旧没有将那块土地弃之不顾,因为他是雅南人,以雅南血为荣。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波弗思考着,顺手拉起帘子。有时他针对自己的怀乡情节感到作呕,偶尔他会深思到底是土地留住了他、还是血留住了他,这个问题是一个具体且不可回避的事物,流窜在波弗等人体内的是比亲族血脉更加浓厚沉重的同源血液,它象征了雅南文化的神奇与疯狂。

帘子拉上。他对自己这么低语着,随行的同伴赛德里克有些不解,但对方以为这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因此也没多想。

经过简短的知会后,两辆车在亚彻广场分道扬镳,波弗他们将前去安息会总院接应其余三位求诊者,而汤玛士等人则先一步前往镇南处的溪岸旅馆休息。

抵达总院后,波弗一下车就问等在门边的看门人:「求诊者到了吗?」

看门人回答:「弗奇翁子爵请人稍信过来,说他参加了银行的摩根史塔先生举办的小晚宴,会晚点才到,而斯菲尔夫妇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车夫悄悄将马车驶向仓屋,波弗挥挥手让赛德里克去处理明天的行程,他们已经延误了,但如果有需要,可能还得再多延个半天。「他们昨天到的吗?」

「是的,昨天傍晚,很准时。」看门人替波弗开了侧门。

门廊与行政区相连,纤细的拱肋交叉、细致的门柱一进又一进展开,此时几个修士与办事员悄悄走在上头,他们没有对波弗的到来起多大的兴趣,这个天气太过寒冷与沉闷,再活泼的意志都会变得弱小无比。在看门人的陪伴下,波弗先去与安息会会长见面,但见了面后他们也没多谈,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一样。在那间冰冷的办公室中,他的会长路易斯.欧克(Oak)不如以往一般强悍,对方老迈的双眼不看着波弗,反倒一直瞪向窗外的几盏街灯,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吉尔伯特,这次有位求诊者很特别,」欧克心不在焉地玩着羽笔,「你觉得他有多特别?」

「我相信他被召唤了。」

「被谁?」

「某个上位者。祂们在争夺史瓦兹的血,但我不确定有什么好理由可以解释这一切。」

「嗯、多么不可思议,过去有不少血族后裔也会被他们的源祖所诱导,但盖斯柯恩的血脉还是第一次。那个异乡人,哼。」他含糊地说道,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对此索然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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