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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2 / 2)

门通往一间研究室,品味卓然,然而汤玛士只在在意尽头是否还有路走。研究室的另一端又开了一双敞门,他想都不想就冲过去把门给撞开--而这一撞就撞出了差错,汤玛士完全没料到门后竟然是座大楼梯,阶梯彷佛深达渊谷,深的足以让汤玛士摔的头昏眼花。台阶外缘撞着他的头、敲打他的肋骨与大腿,汤玛士只顾着保护怀中的宝物却忘了自己才是活着的人,他挨着疼痛却不吭一声,转个不停的脑袋昏昏沉沉,却还祈求着这一滚不会把书本的装订拆散、也别把硬币压花了。

他还算幸运,没用错过楼梯中途的平台。翻滚声停在那、他人近乎晕厥。

该睡了。汤玛士想着。

无论是割伤或刚才弄的满身瘀青,此时他都无所谓了。眼前的黑暗不是恐惧,还是母亲温柔的怀抱;汤玛士躺在那,此时的他不是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汤玛士是个九岁男孩,被困在陌生又过份亲昵的梦魇之城里。

汤玛士在睡梦中没有呼唤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不在了--

---

--人偶没有回答。

汤玛是心头一震,刚才的雅南就像一场白日梦,没有道理、不可理喻。

「你真的不认识盖斯柯恩吗?他也是个猎人。」汤玛士问。

人偶摇摇头,接着说:「请问,我的好猎人,您说的盖斯柯恩长的什么样子呢?也许我看过、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我没见过他,但我想他可能有点年纪了,至少四十岁以上......」他仔细回想着诺克斯与波幅给的讯息,其中亚历山大的父亲曾对盖斯柯恩下过一个评语--圣职者,「......我记得......盖斯柯恩好像曾是个圣职者,不是塔拉尼斯圣母教的祭司,那种气质更加开放、却又充满纪律,另外有人暗示我,他不是塔拉尼斯人......也许他是位神父!」

「他是谁的父亲?」

「是神父,一种神职身分,我猜他搞不好出生于外方传道会,要不然至少也是灵恩派或蒙福派之类的派系成员......呃、你知道这些东西吗?那些大陆地方的东西?」汤玛士搔搔头。突然间,他感到一阵疼痛,回过神检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割乱七八糟的,有些伤口里还夹着玻璃碎片;他换衣服了,赤着半身却穿上了一件老风衣,满身脏污让人看了摇头。更重要的是,汤玛士没把自己的随身包给弄丢。

「我对宗教概念有限,但如果您说的是山与海峡另一端的三一教,我知道有几位善心的异乡猎人一直坚守着这份信仰。请问,我的好猎人,您也是三一教的信徒吗?」

汤玛士才正要专注在拔玻璃碎片时,人偶的问题吓了他一跳。「这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您想要找一位圣职者,也许您是想向他请教些宗教问题,」说到这,人偶停了几秒,这才接着说,「噢,抱歉,我的好猎人,我妄下推测了。」

「没关系,这不碍事。你是个有趣的人,不晓得是谁梦出了你这样的女士......」汤玛士拔出了一片玻璃,伤口的冰冷与疼痛让他扔不住发抖,「......呼......有机会我会说解释我理由的,人偶女士,但现在能否请你先告诉我,是否有位年约四十岁的三一教信徒来到此地?」

「很遗憾,我没见过这位年长的猎人。」

「唉,算了,反正就算你知道,可能也没办法告诉我他到底在哪。」他一边说着,一边与穿过掌心的大碎片搏斗。汤玛士手抖得厉害,脸色枯槁如死,但他怎么样也不肯认输。

「我可怜的好猎人。」人偶出手制止了汤玛士拔碎片的举动,她细细观察那些压入皮肉中的玻璃与干涸的伤口,脸上虽无表情,但却传来了明确的感叹之意,「我可怜的好猎人,您会痛吗?」

「什、什么?」他抬起头,冷汗滑过脸颊,「痛?会,不过其实已经有点麻痹了。」

「痛到麻痹?」

汤玛士感受到人偶的手没有温度,却也称不上冰冷;它不柔软,但也非僵硬刚实。「痛到麻痹。」

「这事件好事吗?」

「我只知道这能让我少受点苦。」汤玛士怯弱地将手从人偶的掌下移开。

他觉得羞耻,在一个无知的非生物面前咬牙发抖,好像是希望一座雕像对他施以同情一样,然而当奇迹发生时,那座无邪的雕像虽是同情、却不知它该同情些什么,对方铅石制的心灵倒映着乞求者的灵魂,因为乞求者无能、懦弱、渴望世界施以关心,所以才会对着雕像发抖,并且表露那虚无的坚强,彷佛一切的苦都是为了博取神祇的慈爱,他的坚强是假的、刚毅只是预想了他人必然会予以善意回应。汤玛士避着人偶的琉璃眼珠,他暗骂自己愚蠢,而越是这么想,汤玛士就越急着把扎在手掌与手臂上的木刺与玻璃片给清干净。

「别害怕,好猎人,别害怕,让我看看吧。」

「女士,如果你真的体谅我,就别管我了,」低着头的汤玛士侧眼瞧着人偶,声音弱的难以辨识,「你说这是猎人的梦?但哪边才是真的梦?」

「这就样取决于您的视角了。」

「你是月亮吗?」

人偶轻轻抬起左手,陶制的手掌托着天空。「月亮一直都在,我的好猎人。」

「月亮的梦。」他望向那轮可怕又诱人的巨大银月,月儿高挂于屋舍之上,此地明明天气灰蒙、但月影却无比清晰。

「这就要看您怎么认定梦的所有者了。」

手伤让汤玛士头疼,人偶的话又让他痛上加痛,汤玛士多么希望爱德华能在场,尽管那位医生恨谜语,但他从来不讨厌解谜。「所以月亮是这里的什么东西吗?」

「月亮?她是颗星球,挂在苍穹之上。」

「是啊,月亮,」他看了那轮银盘最后一眼,「很美,就是太浮夸了。到底谁把月亮放的这么近的啊?」

「呵呵......美丽,也许还带点慈爱、带点邪恶、以及一点冷酷与中庸。噢,芙劳拉,多么善变又无情?」

「它还有名字?」

「可惜这不能算是它的名字,我的好猎人。」

汤玛士尴尬地笑了一笑,接着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吉尔曼先生在工厂等候您多时了。」语毕,人偶以机械、但优雅的姿势请了汤玛士往屋内走。

汤玛士犹豫了一会儿,后来他决定转过身先把埋的最深的几个碎片给拔出来再说。玻璃碎片喀喀落地,伴着黑血滴滴答答,汤玛士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弄伤的了,但无论是做了什么事,那肯定都非常愚蠢。人偶旁在一旁沉默不语,她不问也不谈,正如汤玛士所希望的、当个真正善解人意的非生命体,事后汤玛士有股冲动想对她说声谢谢,不过就怕多说了又会陷入另一场困境,他想,不如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吧。

倒是那些血实在太浪费。汤玛士对着从伤口中潺潺溢出的血液瞪了半天,他不断地吞着口水,就为了忍住去舔吮它的冲动。没多久,汤玛士的注意力就被别的怪事给吸引走了。他看见有个小动物在一旁好奇地打量他与地上的血滩,仔细一瞧,原来那东西不像只动物、反倒像是个畸形的婴孩干尸,没有眼球、鼻口空洞,半截身体埋在模糊的雾水中、就此不见踪影,而另外半截则在地上扭动,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

「喔,小可爱,」人偶感叹地说,「我的好猎人,信使们很喜欢您呢。」

汤玛士又看了一眼被称作信使的干瘪生物,他不确定的骨架随微风摇摆,歪曲的五官孔洞似乎正尽力地表现出某种情,低沉且不规律的风洞声从它嘴中传出,代表着喜悦、好奇、以及不明所以的崇拜与敬意。他想,也许自己该好好自我介绍一下,于是便弯下腰说:「你好,我是......」

这时人偶又出声阻止。「嘘,好猎人,别轻易对它们吐露一切。名字是您的灵魂,您要爱惜它。」

汤玛士耸耸肩。「好吧。你好,小信使,很高兴认识你。」

信使羞的别过身子,像极了一株发育不良的灌木,接着它就化为雾气消失了。雾水滑上宽阔的台阶,不自然的小雾涡在阶上盘旋多时,随后信使再度现身,它的伙伴们也出现在那头,两群信使挤在楼梯的上下两端,它们的身子摆荡、彷佛水中的海草丛。汤玛士上前一步,信使们似乎有些紧张,纷纷交头接耳,好像对汤玛士的造访感到讶异,等过了一段会议时间,两丛信使各自从自己的雾中取出了老旧的器物,他们无视于物品的重量与体积,轻轻松松地就抓着它们高举于头顶,并以嗡嗡的鸣声唤着汤玛士前去观看。

人偶突然惊呼:「对,你们说的没错,猎人不能没有武器......快过去吧,我的好猎人,信使们为您准备好了礼物啰!」

「要给我的?」

「猎人的梦中有猎人、有皮革商、有酒店老板娘、有羊儿与野兽,当然,这场梦中的猎人也应该有武器才对,不然猎人该怎么进行狩猎?」

汤玛士噘起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这莫名奇妙、却又顺理成章的局面。他想反驳,可是才半张开嘴就发觉自己想不出有什么好理由反驳这一切,毕竟人偶都说这里是梦了。不过什么样的梦才会如此真实?他握实了满布疮痍的手,剧痛让汤玛士精神一振,可是他仍不见梦境消散,更遑论是去控制一场梦。

两丛信使们分别取出了两类武器,在台阶下段部的信使拿出来的是冷兵器、而上段部的信使拿出来的则是热兵器。前者多为形状怪异的老旧之物,虽然那些东西的原形一看就明白,斧枪矛、屠刀、斧头,好歹都是些平易近人的玩意儿,可是上头细致的纹路与机关让人清楚明白,那些外观平凡的老器物中藏着一些小秘密;后者就普通多了,都是些枪械,大部分汤玛士都认得,散弹枪、短枪、猎枪,可是有些构造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它们填弹的方式似乎更加新颖,不难想象雅南在兵器工艺上到底有着怎样不正常的发展速度。

「只能各选一个?」汤玛士问。

「您需样一组以上的武器吗,我的好猎人?」

「我想要两把枪。若我是个猎人,那我肯定需要一把用来解决大型猎物的长枪,另外再带一支短枪作为防身或替补之用,况且这样在紧急状况下我还能省下填子弹的时间。」

「那刀子呢?」

「刀子或斧头只要一把就行了,毕竟我也只有两只手。」

「一手一把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嗯......我想我不该太贪心......唉,好吧,要求多拿一支枪已经是很贪心的事了。」

「这不是我能判断的事。」语毕,人偶弯下腰问信使:「噢,小可爱们,我们的好猎人会太过贪心吗?」

信使们面面相觑,细弱的呼声左传右绕。这次的讨论时间不长,它们虽然对这个要求有些讶异,倒也没感到被冒犯。最后它们以两个简单的动作结论:拿冷兵器的信使一个个轮番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表示汤玛士只能选一把带走;拿热兵器的信使择一次高举两把,也就是说汤玛事可以如愿以偿,选带两把枪在身上。

「谢谢,你们真大方!」汤玛士开心地大笑,他已经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人偶退了一步让汤玛士上前取物。汤玛士该自觉此事有多荒谬,他应当先想到,这一切可能都是月亮的诡计,拿了祂梦中的礼物,或许汤玛士就将成为祂名正言顺的玩物,可是汤玛士心中却有那么一点相信,那尊女人偶以及地上的小幽灵都是这场梦魇中的天使。如果正如人偶所说的,是不是月亮的梦,这点取决于汤玛士的视角与观点,这或许代表他被冠上的身份并非全属于一个梦魇之神所有,祂只能影响、却不能控制。

这会不会太天真?汤玛士想,接着他又想到--猎人,我为什么必须成为一名猎人?这是盖斯柯恩的血脉赋予的诅咒、还是月亮的旨意?又或者是第三者?难道猎人一职就是参与这场盛宴的邀请函吗?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汤玛士问。他下意识地取了大斧头,那是汤玛士熟识已久的工具,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信使对他的选择非常满意,彷佛这就是汤玛士命中注定的至宝一般,给对的人拿了,就算是破铜烂铁也会发光。

「因为您是个猎人。」

「你是梦的产物,对吧?」

「是的,您说的没错。」

「我来到这是为了毁灭你们,把整个雅南梦魇都给摧毁......女士,让像我这样的异端份子加入猎人的行列,这样好吗?」

「在过程上,您和猎人这个职务没有冲突。」

汤玛士抓紧斧头,他可以闻到斧身传来的腥臭味,斧头缠绕的厚布条带有刺鼻的油气味,感觉上就是为了引然而装上的东西。「可是我是你们的棋子,我所想做的一切终将适得其反。我想毁灭梦魇、却可能成就梦魇......」

「不,您有权利做任何事,因为您是我的好猎人。吉尔曼先生说,好猎人只做对的事,那怕众人为此哀叹、为此伤。」

第一批信使们悄悄消失了,汤玛士走向第二批信使,他在几把精美的枪械中思考了一番,每个信使极力想推荐自己手上拿的东西。汤玛士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拿枪是将近六前的事,当时他才二十出头,是个有大好前程的新进士官。

说大好其实是有些夸张,一名下士的薪水实在少得可怜,顶多只是饿不死的程度,但汤玛士知道,只要再活过几场战争,他就有机会快速晋升--到时他就可以拿优渥俸禄回老家盖栋精巧的新房子,他想帮母亲开间裁缝小店,招牌要用檀木雕刻,接着还要再让母亲顾个店员来帮忙,免得苦了那位老姑娘;另外他还想把弟弟送上索尔隆城的大学,汤玛士曾听安德烈提起过几次关于索尔隆大学的事,后来他亲自去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索尔隆大学有着全邦最好的图书馆与师资,既然如此,他就非让安德烈过去读书不可。

「但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做了。」汤玛士挑了一把短枪在手上把玩,他以为那是把前膛枪,不过信使在汤玛是把枪口对着眼睛前紧张兮兮地把它给抢了过来,并亲自示范了何谓后填装式的武器。

「在梦中,什么事情都来的及。」

「人生不是梦,它发生、然后结束。」在信使的示范结束后,汤玛士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并且将枪收进风衣的内袋里。

「接着又开始。」

「希望如此,女士,我真希望如此。」汤玛士看中了一把装饰朴素的散弹枪,这次他打算直接请教对方操作方法在自己试过一次。

「可以的,您永远有机会再重新来过。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啊,多么神奇啊,我的好猎人。」

持枪械的信使们也离开了。汤玛士握实了手上的斧头与散弹枪,肮脏的掌心在上头留下了血手印,看起来既自然、却又有些怵目惊心。「女士,猎人到底都在对付些什么?」

人偶的眼神落在汤玛士身后,此时一道声音代她回答:「当然是野兽。」

抬头一看,大门口有个坐着的影子,那个男人声音老朽、宛如风中残烛,其宽阔的骨架收再一副瘦弱的身子,而身子又收在一张轮椅上;他的右脚只剩一只木义肢,放在拐在上的手让皱纹与青筋缠绕,破破烂烂的衣服与圆帽看起来曾经让人意气风发,但如今饱历风霜、宛如破布;最后是他的脸,汤玛士看见那头粗糙白发长及肩头,伴着松垮的脸颊与眼睑有如枯草,那张苦涩、老迈的脸庞,薄而下弯的嘴角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满,尤其是关于他的老迈这件事。吉尔曼是个曾经威风过的男人,如今他的眼神仍像条猎犬,不甘于残疾与衰老。

汤玛士问:「你就是吉尔曼?这是你的梦境吗?」

「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是......」汤玛士想起人偶的告诫,如果名字就是灵魂,那他可得小心点才行了,「......我是提尔。」

吉尔曼看起来是半句都不信,但他没说破。「那么,快去狩猎吧,在夜晚到来之前,将残害生灵的野兽给猎杀殆尽,如果有必要,连自己也别放过。记得,此地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休息,"提尔"。」

提尔。汤玛士忽然惊觉他用了自己最厌恶的称呼,那个字词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汤玛士想改口,他要告诉吉尔曼一个更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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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却睁开了眼睛。汤玛士依旧躺在楼梯间中,像个睡傻了的小鬼头,他带着气愤与失落在黑暗中喘息,并对梦中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为什么要叫自己为提尔?汤玛士想,难道就因为我认为自己是只野兽吗?

但在怒火难平之际,他注意到怀中多了把大斧头。斧柄贴着进鼻头,汤玛士闻到了残留其中的复杂气味,腐朽的脂肪与血液、燃油与硫磺的恶臭,那些异味让他昏昏沉沉、无法集中注意力;拥着那柄大斧,汤玛士就不自觉地放下了心来,不一会儿,他就不再追究那件蠢事,反倒庆幸起了自己没有对那些梦中的妖魔鬼怪透露出真名的丰功伟业。

汤玛士卷缩的身子护着斧头,他手轻轻地按在斧背上,这个动作让他充满安全感,武器赐予汤玛士力量,梦魇中的他不再浑身****,甚至拥有了与之抗衡的基础;汤玛士有能力保护他的书与硬币,而且谁也无法阻拦他做任何事。汤玛士是个真正的猎人了。

不过--汤玛士思索着:既是野兽、又是猎人,那我能不能再当个小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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