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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前进,打算继续寻找年轻人口中所谓的外乡人吉尔伯特,无论是真是假,汤玛士都想按照对方的指示走过一趟前面的路。平台顶端的街巷看起来又比下头更杂乱了些,砖石宅邸外无处不是木板拼凑的补钉或临时建物;那地方死的人不比下头少,堆积棺材与货堆在一扇扇门扉前发霉生锈,湿漉漉的石铺地上黏了厚厚一层不知名的黏稠物,也许是尸水与血液的综合体,于是路面又更加漆黑了,好像荒废于市郊的野径一般。

此时有不少屋子前的熏香灯还在燃烧,汤玛士拖着手臂一一上前敲门询问,他问:是否有人知道要怎么去亚丹小教堂、有没有人听过一位叫吉尔伯特的外乡人?

然而没有任何人欢迎汤玛士这位外乡人,那些还活着、尚未发疯的居民不喜欢有位带着猎人血的外乡怪物在他们的街上游荡。那些人看见汤玛士受伤了,反而状了胆子从二、三楼上丢东西,要他别把野兽病给过来;有的人扔垃圾厨余、有人开枪,汤玛士很不高兴自己的谦卑获得了这样的回报,但他却只能像只落水狗一样逃离那些生气地居民,连开骂的余力都没有。

从这个巷子问到下个巷子、这条宽路问道那条窄径,突然间,汤玛士听到有人在呼叫他。

「......咳......咳咳......谁?谁在找我?」声音来自一间小屋子的门缝,说话的人身子虚弱,语气似低伏的忍冬。他就是吉尔伯特,那双窥探的眼睛在黑暗中待了数秒,一旦满足了好奇心后,他便立即关上了门。

他住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个哨站,小小的一栋屋舍宽不足四公尺;屋舍左后方装了道硕大的铁闸栏门,门后似乎能通往的血疗教区,而右侧则是一条弯曲的窄路,不知道会继续走到哪,汤玛士想,也许能一路走出雅南也说不定。

「你就是吉尔伯特吗?」汤玛士走上前。

吉尔伯特的声音从左侧的大窗子传来,窗前上了安全铁闸、窗后盖上了布帘,但他说话时总是会把帘子掀开一小角。「我是,但我想这里有不少人都叫吉尔伯特,所以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吗?......嗯,猎人血,你是个猎人,对吧?你受重伤了,可怜人。」

汤玛士回答:「我要找的是外乡人吉尔伯特,在小教堂工作的那位,另外,我中了血弹。」

「这样的话......咳咳......我真的爱莫能助了......不过你很幸运,我确实是那位外乡人,」吉尔伯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也是吧?我从没看过你,先生,你是雅南封闭前被招过来的新猎人吗?你从哪来的?」

「我是大陆的特弥斯人,来自弗兰姆。」

「......咳咳咳......多么遥远?海另一端的特弥斯?不过我是从太阳岛来的,勉强而言,也算是国外啦。」

汤玛士椅坐在窗下的墙壁,他发酸的下颔努力地让这场对话得以持续,沉重的身子却因此无法动弹。「汤玛士,我叫汤玛士,吉尔伯特。而我会来找你,是因为有个年轻人......他,他说你知道有些特别的方法能进入亚丹小教堂。」

「年轻人?福兰克林?」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死了。被我杀死了。」

「可怜的小福兰克林,」吉尔伯特的语气纯粹是感伤,尽管他几乎已经认定了那位年轻人就是自己仅有的几个熟人之一,但面对窗外的凶手,他却没有半点怨怒,「他会醒来吗?他能从恶梦中脱身吗?还是接着又做了下一场恶梦?在这漫漫长夜......」

「对不起,吉尔伯特。」

「......不,不要紧的,福兰克林会在外头,肯定是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去狩猎了,可是待在天空下,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能不发疯......咳!咳咳咳咳......那是他的命运,逃不了的,但至少他死在一个猎人手上,而不是那群可怕的亲朋好友......谢谢你,汤玛士。」

「你让我很有罪恶感。」

「呵呵......呦,你觉得自己会死吗?血弹是很麻烦的东西,治人的血加上了剧毒的水银,两者混一起不但没有两两相消、反而成了更可怕的毒药......咳......啊,对野兽而言都是致命武器了,况且是个人类?还是你已经成了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了?」

「不要啰嗦了,我不想谈这件事......所以说,吉尔伯特......呼喝......你在亚丹小教堂工作,是吧?现在我该怎么到那?有除了教区街大门与升降梯以外的选择吗?」

「咳嗯......升降梯不能用?啊,一定是有东西卡在上头了。这样的话,你不如试试看水道吧,雅南的污水道四通八达,光是亚丹墓园前的大桥就有四个出口,从那走,肯定......咳咳咳......肯定能顺利抵达小教堂的。只是,汤玛士,我不能保证现在污水道里都住了些什么东西,因为那些懒鬼有时为了图方便就会直接把废弃物往里头丢,垃圾、尸体、粪便厨余、又或者奄奄一息的野兽......呵!咳咳咳!......希望你和外表一样没那么爱干净。」

「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吉尔伯特,该死的讽刺鬼。」

「我猜你说的是吉尔伯特.波弗吧?那家伙可比我尖酸多了......汤玛士?你还醒着吗?汤玛士?拜托,我想多说点话......晚点再睡吧,汤玛士。」

汤玛士盯着闸门上的油灯,紫红色的火光烙在心头;它的身姿提醒着汤玛士,死亡只是一刻入梦时分。寒冷、痛苦、彷徨,黑暗将至,雅南城凝结在油灯的火舌上,然后--

---

--他坐在人偶的身旁。

「我在这待多久了?」汤玛士没由地问。

「多久?也许时间不存在。」人偶回答。

「......油灯......我刚才还在看着它等死,但......」汤玛士讶异地抬起无伤无痛的左手,一时间无法言语。

「嗯嗯......好猎人,也许那只是一场梦。您梦到什么了?」

「......唉......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人偶女士,」他弓着身子,脸埋进了双手中,「我梦见我杀死了一个小伙子,因为他想干掉我。」

「他是只野兽吗?」

「不,他只是个普通的雅南市民......而且我明白,他有权朝我开枪,因为我杀死了他唯一的亲人......女士,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有更好的方法,就算逃跑也无所谓!可是我就是想把他给杀死,我想要他的血......那个小伙子,他才十六岁,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无辜的......」

「好猎人,我的好猎人,」人偶轻轻地拥住汤玛士,「别害怕,那只是一场恶梦。」

汤玛士抬头看着人偶无机的脸。「还有好多事......人偶女士,好多可怕的事,然而最可怕的莫过于我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假象。我没有任何理由替自己开脱,所有的错一旦发生......」

「但是,您又犯了什么错?您是猎人,猎人不都做对的事情吗?」人偶将汤玛士拥入怀中,「您是我的好猎人,您是最高洁、最勇敢的好猎人。」

这是谎言。汤玛士想。我压根不是什么好猎人。

汤玛士小心翼翼地挣脱了人偶的怀抱,他走下坡道,从花园外缘那回望那座大别馆,此时他对进入猎人梦境这件事也有了个底。如果说这里真是场梦,那他无非就是藉由某种手段催眠自己来到此地--也许是火焰,一个能集中注意力的关键物,而且只要回到梦中,他的身体就会回复健康。所有苦难就都一场梦般空无。

「人偶女士,吉尔曼在哪?」汤玛士问。

「吉尔曼先生在后院休息呢。」

「我想找他问点事情。」

「为您引路是我的荣幸。」说罢,它就起身带着汤玛士走入屋内。

别馆内部是一座无隔间的大厅,看起来像是某种集会所或礼拜堂,尽头还有一阶高起的小平台可供人讲习之用;馆内放了满了堆的书籍,除了书柜外,还有一堆堆书山堆在地上;炉火徐徐燃烧,火光照耀着厅内的几个设施,有储藏柜、不知用途的工作台、还有一片图样曼妙的大地毯,看起来像是异国来的产品。屋子里有两个小后门,人偶带着汤玛士走向最后面那扇门,外头种满了恣意生长的草花灌木,唯留一条石铺小径得以行走,而吉尔曼就待在后院深处,抬着头远眺天上的月亮。

「吉尔曼先生,我们的好猎人来找您了。」人偶说。

吉尔曼看了汤玛士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你做得很好,提尔!......啊、多么令人赞赏的血腥味,看来你猎杀了不少东西,是吧?」

汤玛士没理会吉尔曼的话,反倒直接问了:「吉尔曼,你知道兽化症吗?」

他摆在拐杖上的双手动了动。「当然。所以,你想知道什么事?」

「有没有办法抑制兽化?」

「难道你是在害怕自己越来越像一只野兽吗?」

「这跟我无关,我只是想救一个叫盖斯柯恩的猎人,我相信他就快变成野兽了。」

「人类就是野兽,两者有何差异?」吉尔曼闭上眼睛,「提尔,我愚蠢的小提尔,别白费工夫了,你现在能做的只有阻止灾情蔓延,至于那些抛下人皮的家伙,就随牠们去吧。」

「你们就不曾想过任何治本的办法吗?雅南城就快没有活人了,他们一个个都成了疯子,然后变成怪物......难不成猎人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成为野兽的人类都给消灭殆尽,直到自己也成为野兽为止?」

「多愁善感,」吉尔曼咬牙切齿,「提尔,你真是无耻,软弱、虚伪、假圣人!」

「我问的就是你从来就不敢问的事情!」

「哼,我早就问了自己与所有伙伴将近一百年了,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困扰,不断地反复在反复,问了又问......」吉尔曼对人偶招招手,示意要它来推轮椅,「......可悲的小野兽,不过挂了张人皮面具就自诩为道德之师了,多么可笑。」

人偶推着吉尔曼离开庭院的草坪,汤马士急着追上去,他不想管别人说自己是如何虚伪、又如何善变,现在汤玛士只想要帮缇妮找回她熟悉的父亲。「你也是猎人对吧?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既然你活了这么久......那就算是传说也好,给我一个希望!我想要救他--!」

「希望?」吉尔曼让人偶停下脚步,「是的,希望,尽管去祈祷吧,小野兽,呵呵呵......。」

「你这王八......」汤玛士举起斧头--

---

--眼见灯火仍在燃烧,熏香飘入天际,化为尘埃。他猛眨了几下眼,意识顿时清醒。

「......汤玛士、汤玛士,你还醒着吗?咳......咳咳......」吉尔伯特问。

「我、我作了一个梦,吉尔伯特。」汤玛士回答。

吉尔伯特拉开窗帘,他急着寻找汤玛士的身影,那张病态且长满兽毛的脸在昏沉的火光前回探视。「汤玛士,你会活着,对吧?」

「死不了。」汤玛士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试探性地摸着左肩,指头费劲地探索衣服上的枪孔,等确认伤口消失后,他又更进一步地吐了一口气,并将身子完全靠在墙边,尽可能地享受着健康带来的快乐与慵懒。

「你刚才突然消失了,连味都不见踪影了。」吉尔伯特再次拉上帘子,只留下一个窥伺用的小缝隙。

「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我去了一个叫猎人梦境的地方,事情本来很美好,只可惜那里住了一个讨厌的糟老头......你听说过猎人梦境吗?」

「猎人梦境?梦......我不知道,猎人什么的......咳咳咳......我不太会问起他们的私事。」

汤玛士觉得吉尔伯特在隐瞒些什么。「好,我该走了。对了,吉尔伯特,你不会刚好知道往哪走离下水道最近吧?」

「等等,我拿个东西给你。」。过了半饷,吉尔伯特从窗缝丢出了一张纸,并接着说:「在雅南封闭后我曾走试着探索过附近的状况,尽管靠近教会区的地形建物变得有些畸形,还长了一堆怪东西......咳......所幸水渠的位置没有改变,梯子跟通道都还在,只是底下有没有多了些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小教堂有谁在吗?」汤玛士研究着吉尔伯特精致的笔迹。

「也许红衣僧侣还在,他是小教堂的辅司祭......说到小教堂,虽然说现在不管哪个地方都很危险,但那地方搞不好反倒是全雅南最安全的角落也说不定,毕竟那有亚丹庇佑,而且熏香的库存也很多。」

「熏香到底能做什么?」

「单纯就是驱逐野兽......牠们不喜欢迷迭香与火焰。」

「话说,吉尔伯特,既然小教堂安全,那你怎么不过去避难?」

「因为我病了,汤玛士......」吉尔伯特压低嗓子,彷佛愧于谈论这件事,「......已经没救了。真正的无辜百姓需要那个庇护所,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这座城市没救的东西可真多。」

「可不是吗?」

他们一同笑了会儿。

「嘿,吉尔伯特,照顾好自己。」汤玛士说。

「会的,我会的......谢谢你陪我聊天,汤玛士。」吉尔伯特回答。

「愿恶梦远去。」

「咳咳......愿恶梦远去,愿破晓来临。」

语毕,吉尔伯特回去了房子身处的小床铺坐着,他想象汤玛士正在看地图、脑袋里思索着自己到底还能在这个无药可救的城市里做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听见齿轮机关缓缓地拉开了铁闸门--汤玛士看着闸门打开,出发前还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吉尔伯特住着的小屋子,心中描绘着那位外乡人为病所苦的模样。

他想起了爱德华。真正的爱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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