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昉在御书苑听见帐外传来一阵阵杂沓的脚步声和不停的吆喝声,宫里出什么事了?室昉步出帐外,见卫兵到处抓人,遂拦住一个士兵询问。士兵但言皇太后大发脾气,下令捉拿宫中有妇之夫。
此举为何?士兵说不出来。
室昉匆匆辞别皇上奔大殿而来,见萧绰紧闭嘴唇,双眼喷火,见室昉过来,稍敛脸上的怒容,问:“皇上的日课毕了?”
室昉站在殿下,身后黑鸦鸦跪了一殿人,人人满脸惊悚惶惑。室昉进殿引起他们一阵骚动,乞求挂在脸上,希望在眼里闪烁。
室昉看了这些人一眼,问:“敢问太后,这些人怎么了?”
萧绰怒冲冲地说:“诋毁,辱骂本宫,编排是非,祸乱宫廷。”
室昉猜想:一定是几个闲着无事的长舌妇的胡言乱语激怒了萧绰,后宫里的确有几个好嚼舌根的妇人喜欢聚在一起飞短流长地播弄是非,叫人放心不下。看萧绰的一脸怒气里面腾起了阵阵杀气,室昉惊得毛发都竖起来了,问:“太后想如何处置他们?”
萧绰说:“究其根治其罪。”
“臣身后都是冒犯太后之人?”
“流言蜚语,此人口出彼人耳入,流传到哪里,朕如何晓得?”
“太后既没有查清事实,如何要治人之罪?”
萧绰冷冷地说:“先收押着,慢慢地查。”
室昉感到后背发凉,说:“皇上初登大宝,请太后施仁政,省刑罚,恤民情,拢人心,愿太后宽宥这些人,他们必会感恩戴德,衷心报答太后的。”
萧绰嗯了一声说:“朕知道了,卿回去吧。”
室昉,看了萧绰一眼,见她怒气难消,此时力谏,弄不好反而会激怒于她,不如待明日她气消一些之后,再劝谏,好说话些。
次日一早,宫中传话:今日太后身体不适,不受朝了。
太后一定是叫那群长舌妇气昏头了,惹出病了。室昉边梳洗边想着昨日的情形,太后那双冷酷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不,一定要出大事了,这里面一定有大的阴谋。室昉不待梳洗完毕,便大步朝宫中赶去。到宣德殿门首,只见一队兵押着一大群人望城外走,室昉认得那正是昨天殿上看押的近幸和伶人。室昉拦住解押官问:“这些人押到哪里去?”
解押官轻声说:“回相爷,押到乾陵去。”
室昉心中一抖,去乾陵,那不是拿他们去陪葬吗?太后才说不准人殉葬,如何又要坑杀这些人?连忙到殿外求见,半晌,才出来一个人说:“太后身体倦乏,不见任何人。”
这分明是不想见我,不想听我进谏,室昉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撞入殿内,伏在地上道:“老臣见过皇太后,皇上。”
萧绰撇了撇嘴说:“朕不是说过,卿见朕不必参拜,快请起。”
室昉仍跪着说:“臣有罪,不敢起来。”
“卿有何罪?”
“未经宣旨,擅闯殿门,拂逆圣意,死罪。”
“朕赦你无罪,请起吧。”
室昉依然跪着不动。
萧绰问:“缘何还不起来?”
室昉:“臣行将犯罪,不能起来。”
萧绰皱眉道:“有话快说。”
室昉问:“门外那些人押往哪里?”
“去乾陵。”
“去乾陵干什么?”
“先帝地下孤苦,得人服侍陪伴。”
室昉冷冷一笑道:“前日太后亲言从今以后不准以人殉葬,臣其时高呼‘万岁’,以为遇到了圣主明君,没想到太后余音未息,今日就要坑杀数百无辜之人,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太后的威信何在?国家的威信何在?”
萧绰怒道:“那都是一帮死有余辜的犯人。”
室昉大声说:“他们都犯了什么罪?”
“诋毁,诽谤,辱骂本宫,不是死罪?”
“冒犯太后的只是几个长舌妇,为何将数百人一起治罪,而且是一帮什么罪都没犯的男人。”
萧绰道:“你们汉人说:‘子不孝,父之过’,那帮妇人犯了法,难道不是他们的男人的错?”
室昉高声说:“你这是什么逻辑,你不是按律治罪,你是在发泄私怨。”
室昉口中兀的嘣出几个你字,萧绰不禁一愕,大怒道:“室昉,朕敬重你,处处迁就你,你今天咄咄逼朕,胡言乱语,难道朕治不了你的罪。”
室昉一声冷笑道:“刚才押往乾陵的数百人,皆无辜被罪,惨遭坑杀,臣拂逆圣意,顶撞太后,罪大恶极,该杀。臣请与那些无辜人一起殉葬,与先帝做个伴儿。”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萧绰大怒,喝令:“给我拿下他。”
卫兵一拥而上,抓住室昉。
室昉怒睁双眼,说:“臣以为太后气可吞山,量能容海,想不到心胸如此狭小,为了几个长舌妇背后几句私话,大动杀戮,置国法于不顾。欲将天下女人都变成孤女寡妇,方称心愿,都说武则天凶残,臣看太后有过之而不及呀。”
萧绰怒不可遏,厉声喊道:“把他推出去斩了。”
武士正将室昉往殿外推,迎面碰上韩德让。韩德让大吃一惊,他刚刚听见室昉与萧绰交上火,急忙赶来劝解,谁知这么快室昉就惹怒了萧绰。韩德让快奔几步朝萧绰和耶律隆绪拜下,说:“请问皇太后,宰相犯了什么罪,要遭大刑?”
耶律隆绪正为室昉急的无计可施,见韩德让进来,忙说:“韩卿家,快救朕的师傅。”
韩德让看着萧绰说:“太后一向宽厚仁慈,依法办事,室梦奇乃一国之宰相,国之栋梁,身犯何罪,要处以大刑?”
萧绰半晌无言,末了,朝武士挥手道:“放了他。”
室昉心情难平,扯下官服官帽,道:“臣年事已高,智虑驽钝,忝作大位,有负圣望,愿乞骸归乡,颐养天年。”
耶律隆绪极力挽留,萧绰气呼呼地说:“皇上,人各有志,既然人家无心于朝廷,留之无益,由他去。”
耶律隆绪看看萧绰,看看室昉,又回眼看着萧绰,见二人都憋着一肚子气,皆无商量的余地。耶律隆绪只好把目光投向韩德让。
韩德让正欲开口,萧绰却起身说:“朕今天累了,要回去休息了。”遂撇下众人走开了。
室昉留下印绶,泪别皇上,雇了一辆小车,出了上京,悻悻向南京而去。他背靠在车厢壁上,心中郁郁之结怎么也解不开。他怎么也想不通太后竟变得如此残忍,如此专横。她一向从善如流,通情达理,怎么转眼间就如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先帝之死,让她兴趣大变,让她失去理智?让她变得心胸狭隘了?如此,国家堪忧啊。
出城不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匹快马飞一般驰来,在室昉的小车前停下了。耶律斜轸,韩德让跃下马。耶律斜轸伸手挽住室昉的马缰,说:“大哥,你真走?”
室昉叹道:“我不走又能如何?”
韩德让说:“她也是赌一时之气,我敢保证她过不了两天,就会后悔的。大哥,你先别走,我们再去劝劝她。”
室昉说:“官服是我自个儿扯下的,她并没有要罢我的官,但我一想到几百条无辜的性命就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就没了,怎不让人寒心,这样的主子谁还敢跟?我也一把年纪了,该好好息息了。”
耶律斜轸说:“大哥别说气话,我知道大哥心怀大志,想成为一代良臣,你这一去以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你知道,太后的本性是极善良的,但女人的嫉妒心让她一时昏了头,事后必定后悔。不过,太后此举也并非完全错误,宫中之事岂能胡言乱语,若不禁止,以讹传讹,流传到到民间甚至外国,岂不让人笑话?”
耶律斜轸说罢,看了韩德让一眼。
室昉说:“二弟说的也有道理,但矫枉过正,那可是几百条活生生的无辜的生命啊,他们身犯何罪?几个长舌妇犯下的罪,竟然要几百个丈夫承担,这是什么情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不到,她反其道而行之。女人的嫉妒心真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