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头扎印花蓝布方巾的姑娘哼着小曲去清溪汲水。仲春的天气天亮得不算早,一线鱼肚白刻在鱼弥山上,山麓下一片碎石浅滩,草鸀色的苔藓在凉荧荧的水中倾倒。清溪是八百里天脉德水养育的一个的小女儿,如斯安静而平顺地漫过丘陵覆野的天水郡,让这个多山的丘陵之地染上了清静之气。
她哼着小调拎起水桶正要往回走,却突然被一声马嘶惊住了。一匹银白色的马横冲直撞地向她冲来,呲牙咧嘴地想挣掉嘴上的辔头。她往后跑了几步疾疾欲避,却见马上的黑甲骑手狠狠一勒马缰,白马立起扬起前蹄对空刨了刨,慢慢安分地在地上转起了圈圈,却还是瞥着脑袋想吐掉那个马嚼子。
“你没事吧?”马背上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低低的,但同样很青涩,不知为何总觉得单薄了些。姑娘朝他笑了笑,提着水桶向村口走去,以为不过是山里头的野兵,或者是一个月前经行的功权营的落单者。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大地在低低的吟唱,那些空蒙的回响如同大地深处的拜歌,带着简单却凛烈的杀伐。她恐惧地向山谷望去,看见黑色像潮水一样源着清溪延来。他们的盔甲蒙着铁青色的寒气,战盔上一色的青缨,猎猎的旗卷旗舒都打着苍狼和重剑的纹饰。他们行得不快,但是她却被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了,看着那些重骑兵驱策着劲马良驹滚滚而来。
当先的白马仰天长啸,单薄的身影抽出长刀指了指浅滩,然后对地挥鞭,策马而过,溅起浮浪千瓣映着朝阳的血色。
她不知道,那只是敕柳先锋营的两千军士罢了。幽千叶压着中军,正在三里开外缓缓而行。
敕柳营,听其名便可知其为帝之忠军。秦雍晗甫践祚便恨不得护甲征兵,结果王域征兵令未过半年便被公卿封杀。秦雍晗知道走错了一步棋,赶紧扮演乖乖皇帝撤销政令,遣散二万军士,又将余下三万人分为三十个千人队尽遣出京畿重地,从而消除公卿的疑心。在以后的六年里,他却私下命当时还是金吾卫百夫长的裂羽党大公子幽千叶,以及西界关守将温博孚从麾下择选十五精兵,赶往分散各地的十五个千人队任千夫长。同时通过密云这一滨海港口的市舶司主管襄和,以及西界关外的大商户寥勇胤将北疆的良马强驹分批送往这十五个千人队,行事极为秘密。一万人的重装骑兵“风敕”以及五千人的重装骑射“敕羽”,在六年的时间里被一群意气风发的将领操练出非凡的作战能力。他们每人有三匹战马,可以自带干粮宿行不休,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野战速攻。每一个敕柳士兵被灌输的都是“不要辎重”的孤傲和“不带俘虏”的狠辣,以及绝对忠于皇上的信条。
待皇帝密令一下,十五部将士晓行夜宿,于“天水丘陵”深处的敕柳大营回合。原本就驻扎在敕柳营的将士们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只有一个千人队的敕柳营要修建那么大的营帐。就像霍先说的:“怪不得山里头要围个七八圈儿,要不那么多人挤进来下饺子啊?”
傍晚,德水上缘的谷疆边上,幽千叶命将士扎起简单的营帐宿营,自己则站在临江的草垛上按剑而待。“沐深,今晚轮值的有多少人?”
唐沐深策马驰开,半个对时后回来说:“两千三百七十一人。”
“多了,”幽千叶看着隔岸的火光慢慢坐下,“命一千人巡营足够了。传令下去这几日都给我好生养着,要是再被发现在营帐里头赌钱投壶的,鞭刑处置!”唐沐深愣了愣,立马行了个军礼领命。
幽千叶离开了草垛子,一个人走到前锋营地。他到处找了找没瞧见晋印炽,问问毛老三,才知道他刚刚巡过营。走到江堤边,看见他正仰面躺倒在草垛上,口里衔着一根草看着天空发呆,肩上的金对豸被取下来扔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