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萧憬看到，在苏总办公桌的右边，躺着他的那部长篇。那可是他大半年的心血啊，40万字啊，这40万字，是从在网上发的160万里榨出来的。半年160万，算算每月要写多少，简直成了码字机器了。
即使累得脸发白眼睛成了熊猫眼，萧憬却无怨无悔。他喜欢码字啊！可是，要有回报啊，这回报在哪里呢？
萧憬有时写到凌晨，写得激动了还对着月亮无声地大叫：“精彩！我写得就是精彩！天才啊，我他妈的真是天才啊！”
现在，这部“天才之作”像一个窒息了的婴儿躺在那里……
在萧憬默默地看那部书稿的时候，苏总也把目光投向这部书稿。要是时光倒退10年，这部书印出来，不发行百万册才怪。
旁边的路琳一言不发。当初她接到编萧憬的第一部书稿的任务时，她兴致勃勃，因为她知道萧憬是苏总的得意门生，又知道萧憬是个老网虫，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80后作家，说不定可以写出畅销书来，在自己手里捧出个韩寒郭敬明呢。
然而，当她加夜班把萧憬的第一部书稿看完之后，失望地望着窗外天空上的星星出了半天神。
接着是第二部，又是失望。
到第三部书稿让她失望的时候，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萧憬已经悄然蒙蒙胧胧地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她也希冀着这个气质上有着独特魅力的同龄人的书能够出版，希冀着通过自己的手推出一个新的80后作家，那样的话……
可是她的工作岗位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马虎，否则她就会被列入被炒的人员名单。
十分无奈地，她提笔在萧憬第三部小说的审稿意见上写道：文化价值指数：90；市场价值指数：20。
苏总道：“社委会讨论决定，给你一次性生活补助3000元。”
3000元！省着花，能度过三个月……
就是这3000元，萧憬也知道，是老师给他争取来的，要是没有这个老师，谁又会给你生活补足！
这时候屋里的气氛，让萧憬想哭。可男子汉的可怜尊严没让他的眼泪流出来。
你是个男人吗，怎么如此懦弱？
苏总看出了萧憬的极度沮丧。他沉默了一下，道：“萧憬啊，我今天想对你说，你这几年宅在书斋里写小说，是不是把社会给忘了？”
忘了社会？什么意思？萧憬怔怔地看着苏总。
苏总从桌上拿起那本他刚才翻弄的书，道：“这本书，责编刚交到我手里时，我看了十几页，就想把它扔到垃圾篓里去，想想责编既然交来了，自然有她的想法，我就把她叫来，问她，你怎么编这样的书？她反问我，苏总你不上网？网上炒得可火了，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这本书竞争到手的呀。我说，整个一个垃圾！她说，是卖大钱的垃圾，你想不想卖大钱吧！说完她就气呼呼地出去了。我又把她那个编辑室主任叫来，他的观点和责编一样。既然这样，我就签发了。这本书，首发150万册！”
苏总说着，眼睛看了看路琳。苏总说的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就是路琳，出版社的新秀。
萧憬抬头看看那本书，啊？这不就是雪宝贝在书市上签售的《乳你到天明》吗？
萧憬想说，这本书我看到过，作者也认识，可这话没有说出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这样的书，绝对成不了经典。”
苏总听了，有点激动，道：“经典！是啊，当初我给你们讲课的时候，反复强调的就是经典。恐怕就是我的这种灌输，害了你们！萧憬，读者不认可的书，再有文学价值也成不了经典！”
旁边的路琳终于开口说话了：“苏总过去可是反对出这种书的。可是苏总思想解放，跟上了时代呀。”
苏总听了80后的这句夸奖，脸上顿时黯然。半响，他喃喃地道：“是啊，我过去是反对出这样的书，可出版社要生存，百十号人要吃饭，还要给国家交税……”
看了眼萧憬，苏总又道：“这本书先是在网上炒红的……萧憬你也是年轻人，不妨换一个写法，学学人家雪宝贝这样的网络作家吧，一本书在网上火了，大红大紫了，我们也就好出了。”
萧憬无语。
再呆下去没意思了。萧憬道：“苏总，我走了。”
苏总站起来，走到萧憬身边，拍拍萧憬的肩膀，道：“萧憬，作为你的老师，对不住你啊。生活上有困难，就来找我。等你有了新书，还可和我们合作……”
萧憬不敢再说话了，因为再说就带哭音了。
萧憬刚走到门口，苏总从身后喊道：“萧憬你等等！”
苏总把那本《乳你到天明》拿过来，递给萧憬道：“这本书，你拿回去看看，作个参考……看看人家是怎样把握市场的。”
萧憬想说自己已经有这书了，但看看苏总一脸的厚爱，就默默地把书接了过来。
萧憬把《乳你到天明》夹在左胳膊下，就像夹住一只乳。他被枪毙的那部书稿，路琳帮他装在一个出版社做的广告袋子里，萧憬从路琳手中接过，沉甸甸地提在右手里。
路过编辑们的办公室时，他们都还打声招呼，格外客气，不过在萧憬看来那表情就像从此永别了一样……
自始至终，萧憬也没弄明白：出版社的人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被报道性骚扰的事，但总觉得他们的表情言语难以琢磨，总觉得他们耻笑的目光打在他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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