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有京都的学子随府上长辈见过这位奉国将军,但此刻见他面容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每一个人敢上前叨扰。
就这样,陆淮安绕过学所,演武场,学子寝舍,一步一步的往后山走去,鸣水溅溅中,他行到了自己曾住过一年的孤鹜山房。
看着面前杂草丛生的山房,他眉心拧的越发紧,就是在此处,他犯下人生中最大的一次错误,将裴卿卿、将他都拖向了泥沼。
若是,若是能重来一次,在她端起那晚加了暖情药的茶水时,他必然会阻止她,而不是怀着一种隐秘的心思眼睁睁的看着她饮下。
或者,他就算阻止不了她,也会诚心认错,求娶,而不是将错就错,将她越推越远。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踩着杂草往山房里走去。
推开沉重的镂空木门,里面的布局没有任何改变,只多了一层厚厚的灰,他环视一周,从前的记忆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圆桌上,她为他煮菜、布菜,端上一碗卧着双蛋,洒着清脆葱花的寿面,矮榻上,她手执她作画他题词的纸扇帮他扇风,直累的枕着他的衣摆睡着,铜镜前,她指如葇荑,灵活轻柔的帮他绾发,床榻前,他因中毒生死一线,她不吃不喝、两眼通红的守着他,画面一转,她又决绝转身,去无极寺三跪九叩的替他求护身符……
陆淮安眼底一片通红,蒙了淡淡的雾气,险些喘不过气来。
曾经她以他为天,对她这么好,可他回报她的是什么?是算计,是毁她清白,是连名分都吝啬给她!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过了很久,心头那股子窒闷才慢慢的褪了下去。
他转过身,沉默的朝外走去,好在院子里的那口井还能用,他打了一桶水上来,将山房中的器物一一擦了一遍,跟着,又去偏房取了除草的镰刀,将院里的杂草一一处理了。
等将整个孤鹜山房收拾干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这时,山长也从孟律和其他先生那里听说了他回来的事,匆匆忙忙赶上山相见。
陆淮安听到山长的声音时,脸上却浮起一抹冰冷,无他,当初裴卿卿饮下的那盏茶里的暖情药,就是山长的独女薛寒意下的。
事发后,山长连夜将薛寒意送回了老家,此后陆淮安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请进!”他抬起头朝着外面道了一声,下一刻,薛山长衔着笑从外面走了进了,他入内后,恭敬的向陆淮安行了一礼,“见过陆将军。”
陆淮安端起面前的茶水慢慢抿了一口,抬了抬眼皮,一双毫无温情的眼睛朝他看去,冷道,“有事?”
薛山长面上浮起一抹讪讪,显然没有忘记当年自己独女做的尴尬事,而后,肃了声道,“我听孟律说,将军今日回了书院,便想来见见您,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若只为如此,你可以离开了。”陆淮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逐客。
薛山长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陆淮安不耐烦的反问,“还有事?”
薛山长心中盘桓片刻,最终还是如实道,“回将军的话,我这厢是想与您交代一声,寒意他去岁守了寡,上个月刚回到白鹿书院,依她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去了,这事……您看?”
陆淮安将薛山长的意思听的明明白白,他眼底多了一抹刻骨的冷意,不轻不重的用食指叩着桌面,“薛山长倒是一片慈父之心。”
薛山长将陆淮安脸上的不悦看的分明,他想到这位现在的权势,后背不由腾起一阵冷汗。
“不知将军有何指教?”他拱了拱手,看着陆淮安的面容,战战兢兢的说道。
陆淮安停下轻叩桌面的动作,别有深意的看向薛山长,“若我说我想替她保一桩媒呢?”
薛山长一听,彻底的白了脸。
陆淮安将她反应看在眼底,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自然,我也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辞去山长的职位,带着你那独女回乡下种田,不得再入任何一座话本院,二是将你的独女嫁给信国公府六公子。”
信国公府六公子酷爱花天酒地,几乎住在青楼,这是全京都都知道的事情。
薛山长脸上一阵明灭,不知该如何决定,要知道,他不只是薛寒意的父亲,更是京都薛氏一族的族长,他自己虽然没有生下男丁,但族中有出息的男丁却不少,有他的扶持,他很确定薛氏的繁荣昌盛指日可待,可现在,陆淮安竟然让他回去乡下种田,他要是真的这么做的,估计薛氏的老祖宗得轮番入他的梦,痛斥他这个不肖子孙。
“敢问将军,就没有第三种选择吗?”良久过后,他皱着眉朝陆淮安看去,询问道。
陆淮安想了想,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薛山长眉眼间多了一抹亮色,“将军请说。”
陆淮安微微一笑,“你……可以日日烧香拜佛,祈祷我早日失势,这样我自然不能再压制你!”
薛山长听他这么一说,整张脸都黑了,嘴角微微抽搐道,“将军说笑了。”
“听好了,”他话落,陆淮安突然肃了容色,“我只给你三日的功夫,三日后,要不你那独女入信国公府六公子的后院,要不你带着她回去种田。”
话落,他如挥苍蝇一般的挥了挥手,“回去吧!”
“是,将军!”薛山长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陆淮安处理完薛家,心中非但没有松快,反而又添了几分郁卒。一直到夜幕降临,他才锁了孤鹜山房的门,朝山下走去。
等他回到澜苑时,已经过了子时,他在前院沐浴过,又用了一些夜宵,才往后院走去。
彼时,裴卿卿已经睡下,陆淮安撩起帷帐,正要在床沿坐下,结果却看见床上已经没有了位置。
银瓶在里占了一般,裴卿卿在外占了一般。
陆淮安立刻铁青了脸,他扶了扶头,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两人叫醒,放下床帐,转身又回了前院。
扈九见自家将军去而复返,他疑惑的问了一声,“将军怎么又会来了?”
陆淮安深吸一口气,替自己描补道,“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置完,你先去睡吧,等处置完我自会歇下。”
扈九向来是听话的,他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
陆淮安走向话本房,翻开了一本公文,看完后,下笔批注时,写下的第一个字却是“裴”。
瞧清楚自己写了什么后,他陡然放下手中的笔,抱胸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起了身朝外走去。
另一边,扈九刚睡下,就被自家将军叫了起来,他匆忙的穿好衣裳,出门后,行礼道,“敢问将军有何吩咐?”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话本房的方向走去,扈九摸了摸后脑勺,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在陆淮安身后喋喋不休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淮安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寝房,他才朝他看去,“我与她的事情,你都是清楚的,是吗?”
扈九想了想,道,“大部分是清楚的。”
“那我问你,如果你是她……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扈九没想到自家将军深更半夜将自己从床上叫起来,问的竟然是感情问题。
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问题,将军难道不应该问裴姑娘本人吗?”
陆淮安道,“你觉得她会给我机会?”
扈九尴尬的笑了笑,“属下的命都是将军救的,在属下心中,不管将军做什么都是对的,不管将军让属下做什么,属下都是愿意的,所以还请将军见谅,属下真的无法回答您这个假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