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的主人突然开口,但声音波荡在閴寂夜色中,却并不显突兀。因为他的音色萦迂佚冶,妖异非常,让人觉得显而易见属于、也只能是独属于他。
“还好,不算完全白忙一场。”他的全身隐于黑暗,唯有那双凤眼沐在月光下,让岳织罗难以窥得、也移不开目光去看他的全貌。而那如一线烟波的声音幽幽弹开,散入岳织罗耳中的唯有一缕。
待岳织罗开口问时,那双凤眼已重新没入昏黑,随它的主人消弭于暗夜,正如来时一样。
这样的人,一旦离开,再难追觅。
即使是记忆中也是浮光掠影,宛若梦中,竟除了那双眼睛毫无所知。岳织罗沉吟片刻,略过了此节,讲到此后,便是四人重聚,这次她亲眼看着师兄林普正命丧顾柔之手。哪怕心中滔天恨意,万般不舍,但与师兄对视之间,心念便通。
她终究什么也没做。
再之后,她和沈雁回被派往击杀最后的弹阮人苏长晞。
在重伤苏长晞后,岳织罗抢先做出最后一击。她收了一成力道,又微微偏了半分,只盼能给他留有一线生机。
好在,沈雁回并未上前查看。听她说人死了,就转身而去。至于之后苏长晞能不能真正躲过一劫,就只能看天命了。
这场君山大会,几乎葬送了教坊仅剩的几人。但她不知道该去怨谁。
是怨任瑶岸奉命捉教坊回西域,才把他们一一引出,乃至发生其后之事。
还是怨路白羽两次叛变,使这场计划功败垂成。
抑或怨她自己,与师兄师姐们相认太晚,直到最后也未曾与他们并肩作战,反而眼睁睁看着他们命丧黄泉。
……
无论如何,结局已定,任、路皆死,她无法再去深究。想来,江朝欢的心志应该与她相差无几,以至这一个月来,不敢探寻那漫长一夜涌动的暗流。
江朝欢无端地想到了沙漠中干渴数月的旅人。若这时有人告诉他,前方一里就是水源,他定会拼命赶去。
或许在这时,他所执着的就只剩下坚持着走完这最后的一里。至于到达后到底有没有水源,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这就是他存着必死之志挨到君山大会,却发现一切远没有结束时的心情。甚至他仍以仇人属下的身份为他杀人卖命、依靠他施舍继续活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已在长久的希冀与幻想中麻木、疲惫,再也没有回望与前进的力气。
浑浑噩噩地逃避、兢兢业业扮演着一直以来杀人工具的角色,只在偶尔一瞥间提醒自己,那又一次看不到尽头的未知之地,才是他活着的目的。
可岳织罗主动来找他,就说明她想继续往前走,哪怕看不到水源,甚至前面根本没有水源……
他重新看着岳织罗,无法再给出什么可行的计策,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就在三日前,他奉命刺杀了崆峒九老,几乎将整个崆峒派覆灭殆尽。
为什么顾云天会派他去做这件事,又为什么要和崆峒派过不去,他自然明白——那是容留林普正改名换姓、蛰伏重生的地方。
谁知岳织罗却毫不在意,只道:“我们虽是汉人,但长在西域,自小奉行的教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无道义观念。师兄在任瑶岸逼迫下都能亲手杀死待他恩重如山的掌门,你杀他几个同门师兄弟,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