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眼前仍是空无一物的房间,来自视神经的臆想却粗暴地展开。
那是团白色的粉雾,浓厚得一塌糊涂,阻碍视线。
伸出仅有的手抹去,却什么也没有,雾气并不存在,他触摸到的还是房间里的物件。
虹膜投影?但又与以往的完全不同,同一双眼看到两种不同的景象,诧异的他只好一动不动。
直至烟雾里出现了一个影子,然后逐渐清晰起来,他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女孩在拼命奔跑。他一眼认出目标,伸手想去拉,女孩却完全没看到他,仍在自顾自跑。
烟团中突然凸显出两股喇叭状的轨迹,女孩身边的地面飞溅起各种碎屑。
一切那么迅即,却又如斯缓慢,他清楚看到弹片穿越她的脖子,翻滚着,把颈动脉轻而易举地撕扯开,带出少量的肌肉组织,再牢牢嵌进不远处的水泥地里。血液随即喷溅出来,如同一盘掉落凡间的晶莹宝珠,在地面扩散出一小片紫斑。
烟雾渐渐随风散去,不远处一台巨大的工程机械闪耀着日出的光晖,那片死寂下,复活女孩最终离去。
是谁?为何要给他看这种景象?
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他突然发现,那只虫子还是打算进来,脑子里的疼痛旋即增长起来。
他认为心中的门上了锁,然而它还是会钻进来,从裂缝那,带着示威般得意表情,所有眼睛都在仔细端详着他,一遍又一遍。
“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它问了一次又一次,声音极其动听,相比那些折磨神经的噪音。
《鬼书素文》的记载里,大概有这声音原本的名字。
“!”
“你看得到,”它狡黠地笑起来,“你果然吃过了。”
他期待那种笑容,牙关的颤抖却越来越严重。
“终于来了?三界外物,六道无何,极恶之源!”他大概猜出这家伙的名字。
“哈哈,你们花那么多时间去想无数骂名,却没喊对一次,礼貌么?我应该请你喝杯咖啡,外面街角那有一家小店很不错,他们的甜甜圈也很棒,刚才过来的时候在做推广,我还试吃一个。噢,对了,差点忘了,你不能动,哈哈哈哈。”
它往手心搓搓,晃头晃脑,眼珠们不时游移,仿如自语,却又嘎嘎戏喏。
“那些影像,是你给我看的?”
他很想确认,艰难地缓缓问到。
它突然凑近,一股黑色气息拂绕前额,所有瞳孔全都紧贴他的目光,散漫中笑得更加灿烂,随后微微缩一下脖子,脸转了过去,低垂的眼睑扬起来,直到目光在他脸上再次绕一圈之后,才又恢复到那份漫不经心的懒散,似乎下一秒就会睡着。
“不是给你看的,是给他看的。既然吃过,你就成为他的现世之眼,你能看到,他就能看到。”
他尴尬起来,渐渐明白,却不忍回溯。
“你不是永不干涉么?”他记得书中的内容。
“事物的长久不变并不代表永恒,只是节点未到,而如今定幻丹锚定了。”它嘻嘻哈哈大呼小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左盼右顾,“要不是他们给你弄这么一电磁屏蔽的房间,说不定我还没那么容易进来呢。”
“为什么要给共父看你做的事。”
他虽然害怕,但很想知道鬼书的记载是否完全真确。
它俯下身,欢声笑语笼罩他,无数声音静静地在他耳边徘徊,每次发音都能抚慰心灵,如同魂灵被无数细丝牵向天堂,而述予的对象,却显然是另一个,“因为我跟他打了个赌,我是来告诉他,赌约还在,如果再犯规,就别怪我不客气。”
《鬼书素文》果然应验,他明白了,“你何必如此,共父在天,永生为定,我族只要一息尚存,定不会让小周天被打破。”
“唷呵,我有的是时间,他又没有分虚针,反正到最后,赢家只会是我”。它淡然,扔下刚刚还在端倪的花瓶,也许开始失去兴趣,几乎有点心不在焉。
“你脑袋里的东西我已经看过,有的事还是别太多人知道会好些。所以,嗯,音乐还是很不错,我做了一百万首摇篮曲,都是送给你和有牺的。”它忽然凑到他耳边,香气缭绕,嫣语嘤嘤,“那才是永瑟琴音”。
说完飘然而去。
瞬然而至,无数音符重新刺入他脑中,比原先加重数亿万倍。他几乎忍不住要挣脱双手抓挠,如果还有的话。
“等等,你去哪?回来,回来,无宁!”他忍不住想求饶,却渺茫无音,只得咏起永生道文,以保云台一丝清明。
一生初,二生缘,三生水火,四相寂灭,德微存大,我是伊耆那乙叟,我是,我...
霎那间呐喊终结,悄声无息,他突然顿悟,它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东西在脑子里,于是渐渐看透一切,直至饥饿的火焰从眼中倒映的宇宙里开始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