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言闻声抬头,看到的是女子温润的侧脸和批批散散垂到腰间的黑发,一袭红裙将女子的脸庞映衬得灿若桃花,周身气质与平日在高柳邑那些随意训斥奴仆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若不是这举手投足间的端庄仪态和衣着打扮,略带王都人高冷倨傲的翘儿反倒更像是小姐。
“有劳几位壮士了。”车中贵人看来年方二八,声音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和大气,婢女接过几块银锭赏与众人。在六名安阳护卫作揖恭送下,马车随即又缓缓启程。
许是未曾料到周昌口中的贵人是如此年轻的美丽女子,这银锭沉甸甸的拿在手里感觉也不轻,高誉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谄媚和兴奋的光彩。
看来主人也算是待我不薄,这样的肥差,不比去贩马来得更轻松?若是这几日能讨得马车上贵人的欢心,鞍前马后的伺候一些时日,这源源不断的打赏,岂不美哉?高誉一边想着,一路快步跟在马车一旁。
一行人不疾不徐的穿行在密林的小道上,清风徐来,日头也被树荫遮挡。四处一切正常,高誉慢慢的移动着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凑来到刚才说话的侍女身旁,旁敲侧击的打探起了车上贵人的喜好。
车上的贵人似乎心情也大好,偶尔居然还会让身旁的翘儿问问此地风土人情。每每听到贵人发问,高誉都激动得满脸通红,每回答一个问题都要喋喋不休讲上一阵。一边想方设法、拐弯抹角将自己捧上一捧,一边不断寻找着众人的目光,担心人生的高光时刻没有被记录下来,日后吹嘘无人作证。
此刻,贵人问及匈奴边境最近是否平安,仿佛给了高誉一个绝佳的展示自己的机会,他滔滔不绝地从匈奴人平日和赵人的来往,又说到了郑言及同来的武士听过不下百次的邑外大战四个匈奴武士的英勇事迹。
就在高誉兴致高昂讲到打斗的精彩处,两匹良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用力地用蹄子扒着地,却始终不肯再向前一步。前方不停有飞鸟从林中飞出,齐人高的灌木草丛也跟着摇曳晃动。
见状,郑言心中大呼不妙,喝令车夫停下赶马。自己则抽出长剑立于马车一侧,家丁和几名武士见状也纷纷持剑围成了一个圈,将贵人的马车护在中间。两个随行的婢女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害怕的倚着车辕,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一阵微风吹来,一股腥膻之气从林间弥漫开来。车夫用力地拉住缰绳,也止不住两匹骏马急躁地嘶鸣。
“大家莫慌,听我...”高誉此刻也拔剑在手,正要指挥众人。“嗷”地一声,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缓缓从灌木丛中踱出,随着猛虎的缓缓靠近血盆大口微张尖锐的獠牙清晰可见,吓得众人一时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高誉后面半句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咽回肚内。
车中贵人紧紧抓住窗沿,雪白的指节也在微微颤抖。猛虎似乎不耐烦与众人的相持,又一声虎啸如雷声炸裂,伏低作势就要扑过来。见状,众人纷纷后退,竟让马车与猛虎之间毫无阻拦。失去控制的双马前蹄立起,郑言见状为控制马车,两剑斩断车辕欲将车马分离,同时大喊道:“不许退!拔剑,站住!”
郑言警觉地盯着周围,心中盘算到:若猛虎再向前进一步,自己就先将贵人救出置于身后,再想办法离开。随即扶上了马车的窗沿,不料手心一阵温软传来,原来他正好握住了扶着窗沿的贵人的纤纤玉手。刚想撤回,却被贵人另一只手按住,双手的颤抖不停地传来。
车辕断裂,车夫也早将缰绳松手。失控的良驹掉头狂奔,猛虎硕大的身形从郑言身旁掠过,朝着骏马向远方追去。众人惊魂未定之时,郑言低声说道:“贵人,猛兽已跑,情况紧急,不得以砍断了车辕,还请贵人见谅。”
“知道了。”车里人的声音恢复了一些沉稳。
“这大虫往哪里跑了?”高誉在马车后面大声喝道:“待我去将贵人的良驹救回。”
“往哪跑了?方才你躲在马车后面,自然是看不到!”丫鬟翘儿心有余悸说道。
“这位壮士,现在怎么办?”说话间,红衣女子已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车。
想到先前看到猛兽时作鸟兽散的表现,几位家丁羞赧难当,一时不敢出声,也纷纷求助地看向郑言。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密林为上,就是马车坏了,辛苦贵人。”郑言略有些为难。
“这林中小路如此泥泞,你叫我家小姐如何走着去?”一旁的翘儿率先发难。
“事情紧急,还有劳壮士带路。翘儿,你带他们把车上的行李收拾好。壮士您带来的四人,比较熟悉此处地形,就负责开路。我家这几个不成气的家丁,就后面搬着行李,可好?”短短几句话,红衣贵人已经将众人都安排好了,唯独漏下了瑟瑟发抖的高誉。
许是对刚才的猛兽仍有余悸,许是对自家家丁的表现十分不满,行进过程中,红衣少女始终和郑言保持着肩并肩的状态:“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都要化作猛虎腹中之物了。”红衣女子侧头对郑言一笑:“我是家中老大,家人都唤我孟姬,还不知道壮士尊姓大名。”
“贵人言重了,您唤我郑言便是。”
女子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认真地记下对方的名字,随即问道:“你家里几口人,都在高柳邑么?”
“山野莽夫,不值一提。”想到尚未解决郑父那三十吊钱,郑言无心应对贵人的问话,借探查地势为由,快步往前了两步。
女子见状,也快步跟了上去:“这是我第一次来高柳邑,我家先祖靠给先王牵马发家,经过几代人的经营,现在也算是有了一番光景。邯郸城内的酒肆、城外的漆园、果园大都是我家的,以后你来邯郸,我带你去游玩一番。”
“贵人,小人家中有位叔父,先前与孟家公子同朝为官,也算是与孟家有几分渊源。如今贵人到了高柳,小人定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先前毫无存在感的高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此刻孟姬仿佛没有听到高誉的话,反而是身后的翘儿噗呲一下笑道:“我家公子今年才四岁,怎可能跟你有什么渊源?”
听到这话,高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在不停地与翘儿解释,口中的孟公子许是孟氏的某一旁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眼前的阳光让众人松了一口气。走上官道,此刻的孟姬仍与郑言并排而行:“倒也有趣,打生下来,就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倒是可惜了那两匹乌锥良马,希望不会葬身虎口。”兵荒马乱的年代,马匹如黄金般可贵,孟姬车前套着的那两匹,愣是邯郸城的武将来了,也得目不转睛观摩一阵,感叹一句:“好马”。
“虽然是好马,也就是十五金而已,和性命相比算得了什么。”孟姬不以为意地说。
“那也分谁的命,贵人有所不知,在这高柳邑中,值十五金的命,找不出几条来。”为钱烦恼了两日的郑言脱口而出。
闻言,孟姬笑出了声:“我不知道别人的命值多少,反正我孟姬的命,远不止十五金。这次回去前,你挑一匹最好马的留下,就当做是我对英雄救命之恩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