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是金华府境内道观执牛耳者,传闻初代观主飞升后从天阙掷下一朵祥云,在观内留下了登仙的传承。
可也自那位云鹤真人百年以降,天下修士再无飞升者。
细雨微蒙,青蓬车沿山道慢吞吞行进。山路不平,往上越是陡峭。老牛鼻孔喘出白气,它肯定想不明白,有人放着轻便骡车不用,偏要折腾一头更擅长耕田的老牛。
中年道士端坐车内,身如古钟。铜簪穿过发髻,体着黑色道袍,襟口用银线绣了精致云纹,颇有几分道家气象。
唇红齿白的蓬头道童抱着桃木剑,挑起车帘朝外张望。
“彩月童子,放下车帘。”
“师父修行完了?”
“掌门师叔祖说你道骨非凡,可执吾门牛耳。你也随为师修炼三载有余了,为何还是个道童啊?”
那道童脆声道:“师父不必过于自责,弟子不会怪您的。”
这位在白云观三代弟子里有阵法第一之称的木须道人,闻听此言,差点道心不稳。
他怒道:“总归你性格轻佻,好高骛远,不愿感悟天地之气。若岁末还未步入炼气境,为师饶不了你!”
同样的境界,妖类称之为纳气,因其多为野兽开蒙,对于天地之气只凭本能不分清浊一并纳之,短时间内实力进展飞快,却难以登临大道。而正道修士的炼气,却是要去伪存真,前期少不了水磨功夫点滴积累。
白云观是传承百年的大派,人多是非也不少。三年前同一批入门的四代弟子,其中佼佼者半只脚踏入聚灵境。而唯一被掌门师叔祖称赞过的的彩月,却还未踏上修行之路。连累他这个师父在宗门内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彩月也不害怕,反正师父每年都要唠叨一遍,她却总觉得修行还差了点东西,不是那一丝容易捕捉的天地之气,笑嘻嘻问道:“师父,黑将军是个什么妖邪?”
这个徒弟心气太高。
木须道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无非孤魂野鬼寄身庙宇受了香火,生出邪术害人,这也是常有的事。近年山下妖孽肆虐,金华府尚好,巴蜀那边出了个鬼王,自称汉末镇南将军孟获,立旗建营聚拢鬼卒过千,经常侵扰地方府县。”
彩月身体向前倾,好奇道:“师父,我听说蜀地出剑侠,御剑千里,取人首级,怎会容得鬼王胡作非为?”
木须道人笑道:“正因了那巴蜀剑侠,邪魔才有几分忌惮,若在别地,那鬼王为祸必定更甚。乱世将至,红尘劫起,人命如蚁,不管你有何等抱负,至少先活下去。”
彩月心里疑惑,修行就是为了活着吗?
作为草蛟溪边土窑拥有者,每岁出产两百件陶器,黄家雇佣了村里半数男丁。黄太公年轻时去城里行商,因误中仙人跳,将本钱赔个精光,后来再也没有离开过山村。身为同城里打过交道的人,他凭借其卓越的见识在村民中享有极高威望。
“道长,黑将军就在里面。”
“老夫家小孙子就是被他掠走了!”黄老太公五十岁后,学起城里人,称起老夫来。
“烧了这座邪庙!”
野猪坡上聚集三十多村民,多数衣不蔽体,面带菜色。他们或畏惧、或仇恨,簇拥在一位黑袍道人周围大声叫嚷。
木须道人抬眼望去,右边断壁残垣,半边庙宇荒凉矗立,门口趴了条无精打采的大黑狗。
空气透着淡淡的神道烟火味儿,很讨厌的味道,他眉头不觉微皱,庙里有没受神敕的野神当位,应该就是那黑将军了。
黑袍道长抬手,声音戛然而止,村民以为白云观的道长要施法,却听他问道:“为何庙里有条狗?”
宁云卿拎着春绘画册,正跨过门槛,五十多双目光注视过来。他心道不妙,如此多人,怕不是相约赶庙会的。
黄太公叫嚷:“宁小子怎么在这?赶快躲开,木须道长要作法收妖!”
两只老鸹从大槐树上惊飞,荒山冷雨,残垣庙宇,不知下个栖身地在何处。它们不懂人心鬼胎,反而能得天地间一点逍遥。
黄太公回头看看村民,再望向书生,满脸怀疑:“庙里神灵托梦与你?凶手是南雾峰的青公子?”
宁云卿点头,他如实将陈景梦中说的告诉了村民,只隐去儒道传承那部分。
黄太公使了个眼色,两个年轻村民会意,快步上前,左右包抄。
“按住他,拿粪勺来!”
“定是鬼上身了。”
黄太公轻抚白须,得意道:“不劳道长动手,老夫知道怎么治他!”
宁云卿灵活躲开,纵身跳上庙槛,急忙伸手阻止:“诸位贤邻,且慢动手,
“大家都斯文点,灌大粪什么的,纯属迷信!”他试图先说服这些愚昧的村民,换个有新意的驱邪方式。
“将军庙是善神府邸,他庇佑了瓦罐村,我们真正敌人是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