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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纳采(2 / 2)

或许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干枯的树枝在春风得意之人眼里看来也几近春芽迸出、生机焕发。

李守贞的双腿夹着温热马肚,手握利剑,在自家武场环绕驰骋,他一想到前几日与后汉皇帝达成的之于李家一本万利的交易,再也掩饰不住早已呼之欲出的运筹帷幄。

伴着他一声闷吼,利剑出鞘,挥舞削铁如泥的宝剑,迎着经过的树木左旋右抽,树上连日累积的雪花冰凌像跳起胡旋舞一般,洋洋洒洒地随着马匹所到之处轻快飘荡,它们蓬宣的身姿在空中自由旋转,好似拼接成一条纤薄轻盈的白色丝缎,仿若仙气环伺,云落凡间。

李守贞猛地将宝剑径直向碧空甩去,最高时距地竟有六七丈之遥,刀尖被太阳折射出耀眼的冷光,到达顶点后便转而朝地面急速坠落。

他娴熟地驾驭骏马,令其加快了奔跑的节奏,马蹄惊起的雪与土交揉汇集,记载着它撒欢前行的步履痕迹。

电光火石间,他已绕场一周重回甩剑之所,双眼炯炯,直视前方,看似随意地举起右手,自由落体的宝剑正好不偏不倚地插入镶满蓝黑色玉石的剑鞘之中,在剑与鞘嘶鸣的摩擦声后,世界重归宁静。

僧总伦不禁侧目,望着悠悠坠落于肩头的一枚六角冰晶,依旧晶莹剔透、完好无暇,他慨叹不停,拍手称秒,“将军所习的这套‘裴旻剑法’,可谓登峰造极,精彩绝伦,想必若是裴旻在世,也无法和将军分出高下!”

李守贞恣意张扬着睥睨天下的微笑,接过绡巾擦拭渗出的汗滴,“我苦学剑法多年,才铸成如今技艺,本想将此代代相传,可不争气的犬子,却整日不务正业,白白浪费了我武学世家的精髓与传承。”

总伦替他释怀,“贫僧方才驻足观望将军威武身姿,真是汇成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将军的盛世马上就要来临,不必多虑自扰,等符家女入门后,少爷的孩子心性,自会收敛起来,届时怎能不惟父命是从呢?”

李守贞顿觉心里舒坦许多,“这些都是师父点化的结果,如今承蒙圣上眷顾赐婚,便是我李家飞黄腾达的发迹起始,以后有了那女子相助,李氏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道士疏阔一笑,掐指一算,“今日当是婚仪纳采之吉日,府中上下一早已行动起来,准备前去郭府提亲,喜娘正在院外等您核实聘礼。咱们一定要让符氏这枚吉星,早日落入李氏门楣。”

这边两人正欲抬脚前去,管家李路迈着急促步伐,飞也似地赶来,呼哧带喘地脸颊涨成了猪肝色,“将军,我从听郭家门僮说起,符家大小姐突发热症,还勾起了旧疾,几日间都不醒人事,怕是要不大好。”

此言犹如惊雷,炸醒了李守贞坐拥天下的沉梦,萧风拂过,额顶的头发也跟乱蓬,“这可如何是好?她断不能有差池,李家荣衰就系她一身了!”

总伦按下已慌神的李守贞,细细忖度,“将军稍安勿躁,天命贵女唯有苍天方可令其亡,非俗世之力可转圜。既然今日乃六礼首礼,我们便假意不知情,仍按照正常礼数,让喜娘登门拜访,顺便借以一探虚实。”

晌午,郭府管家迎着一袭鲜红裘袄的喜娘在厅堂落座,她尖瘦的脸颊上镶嵌一双吊梢杏眼,双眉高高弯起、纤细如弓,依稀残留年轻时的几分美艳,端庄气质却被眼角暗藏的世故与凌厉,抹杀得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她枯坐半盏茶的功夫,见郭府掌事之人迟未露面,自感代表圣上旨意受到了冷遇,便恹恹不耐地将茶盖“咣当”一声抛到茶碗之上,起身就要朝身边的侍从发起火来。

“让贵客久等了!”刘氏洋溢着当家主母贤淑婉约的微笑,款步前来,她故意上下打量喜娘许久,用惊讶的口吻佯疑,“敢问您屈尊本府是来提亲的?这便怪了,我家没有适龄待嫁的姑娘呀!”

喜娘一怔,只顾气哼哼地扁嘴道,“少奶奶,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圣上前几日才下的赐婚圣旨,怎得在你们郭府眼中就这般无视?陛下派人匡算出六礼吉日,特意叫奴家携带聘礼前来纳采,你们便令我在这里枯坐干等许久,真是待我们礼数周全呢。”

刘氏扶着桌角在主位缓缓坐下,明知对方来者不善,自己依旧不改笑盈,言语中却是绵里藏针,“您这么说,可是给郭家扣上顶我们承受不住的帽子了,您牢骚于我倒无伤大局,公公与夫君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为朝廷守卫疆土、坚贞不二,最恨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此番污蔑,若是被他们知晓,定是要向圣上告御状的。”

喜娘本想一吐不快,却被刘氏反戈一击,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她忙不迭起身摆动腰肢,向刘氏福了一福,勉强陪个笑脸,“夫人万安,是奴家莽撞了,这几日天气回暖,容易让人脑子犯迷糊,还望夫人多多海涵。”

“既是身体抱恙,您只管闭门休息便是。”刘氏一改优柔,突凛正色,“管家,送喜娘及相干人等回去!”

“哎哎,夫人!”喜娘不曾想刘氏如此直接,顿时呆若木鸡,几乎跳起脚来,“今日陛下亲赐纳吉程序,奴家交不了差,你们郭府更是交不了差呀!”

“你给我住嘴!”

刘氏与喜娘转头望去,见病容清减的安歌立于屏风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喜娘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跌跌撞撞地跑来的安歌揪住衣领,不得动弹,“你们有种就冲我来,敢在郭家撒野,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安歌身体虽仍孱弱,手劲却依旧大得惊人,刘氏知道她内心苦闷无处发泄,可见她勒得喜娘的衣襟越来越紧,几乎就要背过气去,只得急忙上前拉住,顺着她的背细细安抚。

喜娘瘫坐在地上,伸着舌头,止不住大口咳嗽,待一回过神来,就盘起腿捶地哀嚎,“圣上啊,奴家辜负了您的恩旨,也对不住李将军的嘱托。我干了一辈子喜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可再也没脸见人了……”

她夸张的干嚎惹得安歌一阵恶心,喜娘正眯着眼,吼得昏天黑地,就见长发飘飘、面无血色的安歌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已是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有任何放肆举动。

院子里提亲的队伍听到堂内动静杂乱,纷纷好奇向内探头张望。

安歌看着那些盛满金银聘礼的托盘和木箱,忽觉自己这一生就要被这些沉甸甸的世俗之物所套牢了。

回想上一次大病,才让自己遇见平生第一个心动之人,彼时爱的炽热尚未消减,今日这场浩劫,却要生生砍断原本心许的姻缘命数。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天竟会和世间其他女子一样,如提线木偶般,被他人肆意挑选指摘,胡乱作配。

她想到远在天边、生死未卜的父亲,还有那些为了拯救她而消逝的兄弟姊妹,她无能为力,难道真的就这样被人愚弄着,裹挟在这团泯灭希望的人生漩涡里?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安歌突然扬起笑容,伸着十指重新扑向倒地的喜娘,“我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见喜娘吓得“嗷嗷”乱叫、三魂丢到了七魄,安歌朝她啐了一口,便目光空洞地转身走向端持聘礼的李氏家仆中间,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手中的托盘一一夺去,各式瓷瓶珍宝、如意首饰都被她砸个粉碎。

见她整个人癫狂无状,刘氏垂首拭泪,忧心不已。

然而,当安歌走到装着一只大雁的托盘面前,忽然出离沉静下来,眼神中的暴虐一扫而空,“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安歌的思绪就这样随着杳无生机的落雁追溯到年少顺时,那一日,昭信不知怎的,突然对自己的首饰盒,饶有兴味地把玩许久,见各色凤簪、珠钗、步摇、耳坠孤独地躺在那里,蒙眬灰尘,便试探着向她索要起来。

安歌知道他想借花献佛给忍冬,也不在意,由着他拿了去。

可过几日,再向忍冬询问,却发现昭信从未转赠于她,安歌心头一紧,怕是昭序在外有了新欢,或是拿去典当赌钱,便撺掇忍冬一起来了次“厅堂会审”。

安歌正要撸起袖管,向昭信施以颜色,这位文弱二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向她告饶,“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若父亲不同意我和忍冬的婚事,我就带着她远走高飞。万事皆要早作打算,如今我年少无功,无法出战征名获利,只能先采取腾挪之术,积少成多……你们千万不要取笑我……”

安歌惊得下巴都要掉落,“二哥思虑深远,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觉得汗颜,好歹咱们符家也算富甲一方,不能让未来的二嫂看笑话,这些首饰都给你,怎么样都得凑够置办良田宅院的,不够我再求父亲赏赐些,哈哈哈哈……”

忍冬紧抿着嘴,将安歌玩笑着推搡过来的珠簪玉钗掷于桌上,默默上前将手中丝帕罩于昭信掌中,拂着丝滑的缎缕,仔细书写一枚“雁”字,抬头对上昭信疑惑的眼眸,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我不要这些金银俗物,‘昏礼下达,纳采用雁,’我要你用亲手射下的鸿雁送我,才是最完满的聘礼。”

她仰着洁白纤细的脖颈,高洁如樱,“望近天涯路,唯有尔处是归鸿。”

如今只能在记忆中鲜活的一对璧人,已是彩云易散,唯留这只奄奄一息的鸿雁,与断了线的只言片语在脑海中游荡。

念及此,她的心头恍若敲响一口钟鸣,回音嗡嗡,不绝于耳,好似在不停催促着安歌重归振作清醒。

于是,她背对喜娘,用力抹去脸上肆虐的眼泪,渐渐恢复了平静,“郭府非我出阁之地,这些纳采之礼的碎片,你们原封不动地交给符府。以后有任何事宜,也要向符家禀告,不可再来打扰郭氏清宁。你们去吧!”

喜娘如闻大赦,赶忙招呼其余人等拾起尚存的器物,飞也似地逃开,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平生没见过这样的事,李将军怎会向陛下求取这样的一个女疯子……”

刘氏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茶盏向喜娘身侧掷去,惊得她再无瑕顾及形象,仓皇而逃。

安歌握住刘氏气极战栗的指尖,“嫂子,你一定要答应我……”

刘氏怜惜她如此隐忍,“符妹莫怕,我和你柴大哥定会救你离开。”

“不,”安歌打断她的会意,静静望着那张淡如雏菊的秀颜,刺眼的阳光垂落,眼前恍惚交织着另一位约莫已翩然逝去的清丽,“答应我,你和柴大哥要永远好好的。只有你们好好的,才让我恍若看到故人重生,更让我相信,这支离的河山里,仍存某个角落,保留着一份打不碎、挑不开的完满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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